第七章 Black Birthday(1 / 2)

四十二依旧站在小轿车的车顶,风刮起她肩上披挂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

尽管她在耳麦里听见了米莱狄发出的最终指令,但她没有立即撤离。

四十二在雷吉赛学院外勤部的干员档案上共一百六十三次任务出勤记录,任务成功记录一百六十三次,有她出勤的任务永远不会失败,这是外勤部内部的不变的共识,也是她对于自己一向的标准。

她自认为自己的神权能力不算出众,尽管学院给出了B级的评价,但面对高阶神选者和强大的狂信徒时,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帮助疏散民众这样的工作。

四十二面无表情地目睹着那只属于奥斯曼的巨型手掌揭开了DO店铺的天花板,那个名叫万维的大一新生年正神色迷离,用呆滞的目光望向那只缓缓靠近自己的手掌。他孤身一人坐在断壁残垣中,显得那么无助。

他甚至还不知道学院已经选择放弃了他,那象征着终结的“上帝之杖”将会在五分钟后从天而降,把他,连同奥斯曼一起吞没于毁灭的火焰中。

四十二在手机上设置好了五分钟倒计时,她切断了与学员学院的联系。米莱狄的抉择没有错,一个还没入学的大一新生的性命与阻止天使现世相比当然无关紧要。但四十二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要任务还有成功的可能性,她愿意采取一切手段。

DQ店铺的天花板已经被完全揭开,奥斯曼的手迟疑着停留在露天的店铺前,像是个无措的孩子在打开的包装纸里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赠品,喜悦和激动让那只手都肉眼可见的颤抖了起来。

四十二打开了肩膀上的双肩包,一只最新型号的“风暴之眼”特化狙击枪在她的手中被熟练地组装起来,这只产自雷吉赛学院校工部的高杀伤性武器对于一切实体生物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其配备的“黄昏”诛神子弹能够轻松贯穿A级神选者的肌肤,同时切断目标试图发动神性的一切可能。

四十二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不停地进行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姿态处于最稳定的状态,不过一百五十米的距离甚至不用考虑风俗和湿度的误差,这对于在热兵器使用课上取得4.5绩点的她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狙击镜的准心停留在万维的身上,四十二的手指抚上板机。

扳机扣下,造价一百五十万美元一颗的“黄昏”呼啸着刺破烟尘弥漫的空气,朝着店铺内呆滞的少年画出精确无误的弹道轨迹。

这一枪没有任何差池,子弹将会在0.1秒后从万维的右肋下方进入他的体内,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破碎的弹壳会在他的体内造成直径超过十厘米的巨大豁口,最终没入他的心脏。

四十二迅速收起狙击枪,她满意地看到了预想中的画面。

那原本悬浮于店铺之上的巨大手掌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它庞大的手心出现在了子弹的路径上,暗灰色的肌肤被子弹贯穿没入,流出纯白色的汁液。

“奥斯曼…竟然在保护那个新生!”

象牙会场内,有教授指着大屏幕上的画面惊呼。

背对着屏幕的米莱狄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对于奥斯曼来说,保护自己正在转化的狂信徒是理所应当的,四十二再试图利用这一点延缓奥斯曼对于万维的转化,她的决策十分完美。”

“可问题是…难道我们要指望一个没有入学的新生,依靠自己的意志摆脱天使的直接转化吗?”

有教授发出不信任的声音。

米莱狄没有回应对方,他转头看向了位于宙斯屏幕右上角的倒计时,还有不过三百三十秒,“上帝之杖”将会由雷吉赛学院发射的近地卫星“赫尔墨斯”投放,到那时,无论转化是否完成,奥斯曼都绝无完全现世的可能。

来自上帝的怒火将会摧毁一切,包括一个十八岁少年正青春的鲜活生命。

“如果还想要活下去,那就亲手反抗你自己的命运吧。”

米莱狄重新望向屏幕画面,画面的中央,呆坐在废墟中的少年是那样无助,在暗无天日的天地之间,像一尊被人遗忘的石雕。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不断换位开枪的四十二和环伺在少年身旁的巨型手掌。

那五只粗壮如擎天之柱的手指宛如少年最亲密的护卫,它们不断交替着各自的位置,轮流抵挡造价不菲的子弹,像母亲呵护襁褓中的婴儿那样无微不至,生怕那双目已然失去神采的少年被子弹擦伤。

四十二打完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颗子弹,那原本是她一个月任务的配额,她旋转枪管,将滚烫的枪身折叠收入背包内,一双眸子中的蓝色光芒缓缓褪去,深深地望向那坐在废墟中的男孩。

漩涡状的云层不知何时开始消退,傍晚十分的金色晚霞从夕阳的手中播撒至人间,少年的半边身子沐浴在温暖的金色中,另一边,则笼罩在奥斯曼手指的阴影之下。

四十二默默地转身,矫捷的身影在马路上的轿车间起起落落,几息之后就落在了百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上。

她驻足,望向手机屏幕上进入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喃喃道:

“自求多福吧。”

至此,A+级神权反应源,半现身的第六天使“奥斯曼”的周围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在毁灭的终极到来前,少年依旧望着天空。在半卷残云的背后,夕阳如血。

万维跌下了椅子,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尖锐的玻璃碎片似乎擦破了他的后脑勺,剧烈撞击产生的眩晕如潮水般涌上大脑,直到他的视野被黑暗彻底吞没。

那道透彻心灵的女声远去了,那很有规律地响起的枪声也远去了,盛天和路雨瑶应该也安全地离开了,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

难道在生命的最后,我还是只身一人么?

万维咧了咧嘴,很罕见地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他理应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每分每秒,但在这寂寥而萧条的天地之间,万维又一次落入了孤独的怀抱。

他宁愿自己就这么昏死过去,哪怕在一片漆黑中稀里糊涂地丢掉性命,也难以忍受这被所有人抛弃的结局。

万维感到有光芒照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云端之间的那一轮夕阳映入眼帘。

“夕阳真美。”

万维喃喃道,他偏过头,看见那只暗灰色的巨型手掌竟温柔地托举起自己无力的身躯,缓缓向那云层背后的夕阳缓缓飞去。

手掌的高度开始上升,万维翻了个身,躺在柔软的掌心上向外望去,他的目光透过五根手指的缝隙,落在快速向下移动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

在写字楼光滑平整的玻璃幕墙上倒映出那只巨型手掌和躺在掌心的万维自己,他像是个被恶龙虏获的王国公主,娇弱而惊恐。但很可惜,没有一个戴着红色帽子,会顶方块和踩蘑菇的人来救他。

万维漠然地注视着自己这张从未被人轻吻过的脸,脸上突然挤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站了身,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巨手的手指,突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手掌依旧在缓慢平稳的上升,高空的空气清新而凉爽,从鼻腔间吸入的凉意刺激着万维的神经,让他的精神微微恍惚。

万维回想起自己八岁生日的那天,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开自己,那个下午,自己左手和右手都被年轻的男人和女人紧紧握住,一刻都没有松开。

万维和爸爸妈妈玩遍了游乐园里的所有项目,但那时七岁的他最喜欢的还是摩天轮。他喜欢的平时工作忙碌的爸爸妈妈一起挤在狭小的座舱里,在摩天轮缓缓转动的十分钟里,万维和爸爸妈妈诉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欣赏窗外的风景,欢笑嬉闹,仿佛这短暂的不过十分钟一圈的摩天轮,会永远转动下去。

他喜欢看见爸爸妈妈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那时的万维还不明白,那种名叫“幸福”的东西比任何一种口味的棒棒糖都要甜蜜,也比任何一种形状的云朵都更脆弱。

有时候,人们不会察觉到一件事物,一段时光的珍贵,它们就像鲁迅口中的社戏,再不易察觉地悄然褪去后,你才会意识到那是永别。万维无数次再梦境中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回到那人流熙攘的游乐园,但他再也尝不到那劣质工艺的哈密瓜味棉花糖,也再也寻不到那两个人。

万维觉得自己真是离疯癫不远了,居然能把那平稳的暗灰色手掌当作摩天轮的座舱,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手掌平稳而缓慢的上升速度,真的像极了那个下午。

地面上的建筑群越来越小,它们已经成为了万维眼中规整的方块,像是房产销售会上精致的模型,而万维成了那浑身名牌,满脸得意的富商。

手掌的食指缓缓放平,万维心思一动,目光顺着指尖眺望,在鳞次栉比的林立高楼中,万维瞥见了那一寸红绿色的椭圆形,那是桂兰特级中学的操场。

手掌调转着方向,万维的目光也随之转移,指尖指向绿树掩映的小区,那是万维独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在越来越渺小的街道之间,万维瞥见了自己熟悉的早点店,那个和蔼可亲的老板正气喘吁吁地把空蒸笼端回店里,看来今天他的生意也很不错。

万维突然意识到了这只巨手的用意,它在向自己展示一切的渺小。在这贴近云层的高空之中,那倒塌的写字楼也不过是泥泞地面上的蚯蚓,而万维孤苦伶仃的十年孤独,也随着越来越小的小区和校园一同远去了。

一切都那么小,那么小。小到万维已逐渐看不清,小到他已逐渐记不得。

在这渺小的天地间,唯有这只手还是那么大,唯有自己还是那么大。

手掌停止了上升,摩天轮似乎到达了顶点。

“如果你是想让我忘却自己最后的念想的话,这么做其实挺成功的。”

万维拍了拍脚下的手掌,他看着对方暗沉的灰色肌肤,其实除了大了些,它看上去与人类的手没有太多区别。

“你就是那个选中我的神,对么?”

万维甚至觉得这只从天外降临的手有些亲切。

风停了,夕阳在这一刻停止落山,它向天地间迸发出的金色光束也凝固了,它们仿佛化作了千年的琥珀,把时间凝固在这一瞬间。

“你实在是傻的过分可笑,蠢的有点可爱了。”

万维听见有人说话,那声音稚嫩清脆,带着少女满满的元气,从他身后的上空传来。

万维愣愣地转过身,一个人坐在手掌的中指上,正看着万维。那是个乖巧玲珑的小女孩,她俏皮地晃动着一双腿,脚上穿着黑色的圆头小皮鞋,戴着可爱的哥特风蝴蝶结,一双红黑色的瞳孔,妖异而威严。

女孩冲着万维漫不经心地招手,带着狡黠的,小恶魔般诡计得逞的笑容。夕阳温顺地照耀着她的后背,为她的身影裹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她趾高气扬地坐在中指的顶端,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不偏不倚地笼罩在万维的脸上。

万维不敢和那双红黑色的瞳孔对视,他只能卑微地低下脑袋,用余光不断地扫视着女孩的装束和五官。万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这样精致漂亮的女孩,圆润而白皙的脸,带着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稚气,那双被哥特风格的红黑条纹过膝袜包裹的腿悠悠地摇晃着,俏皮中带着优雅。她兴高采烈地坐在手掌的中指上,转过头去眺望那橙红色的夕阳,那双红黑色的眸子在空中带出一抹华彩,美丽而妖艳。

这份油画般的美景让万维几乎窒息,他忘了自己还站在几千米的高空中,只想无言地贪恋这此生难得的美景。

“你是谁?”

万维纠结犹豫了片刻,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无可避免。

“你又是谁呢?”

居高临下的女孩投来锐利似刀的目光,那难得的宁静再一瞬间被打破,夕阳的余晖仿佛一瞬间化作了炼狱的火焰,顺着女孩的目光不断灼烧着万维的灵魂。

“我…我叫万维。”

万维有点迟疑,这个伴随了自己十八年的名字在脱口之后竟显得有些陌生。

“忘记自己的名字,是被转化为天使座下的狂信徒的标志之一。”

女孩淡淡地回应,那语气让人觉得像是专业训狗师在训练自己面前的一只狗。

“狂信徒…天使?”

万维一头雾水,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两个小时前的数学考场。那试卷上的数字和汉子他明明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却令人费解,而眼前女孩的这番话也一样。

“对自己被转化的现状一无所知也很符合狂信徒的特征,他们只会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终于受到了命运的眷顾,成为了掌权者。”

女孩轻蔑地交叉着双腿,万维这才注意到她绑着两只浮夸的黑红色的蝴蝶结,两只马尾辫在半空中画出弧线,无风自动。

“你不需要听懂我说的话,等你进入雷吉赛学院后,那些无趣的老学院派会传授你最古板的学术知识,只不过那些东西对你我来说都是无用的。”

女孩收起双腿,一个动作灵巧地后空翻让自己稳稳地站立在巨大的指尖之上。她的目光扫过云层之下的微小城市,单脚蹦跳着在五根手指上翻跃,在这随时都可能失足坠落的万里高空中,她的动作显得轻柔如天鹅,优雅地像是在跳一曲芭蕾。

“你犯了两个错误。”少女懒洋洋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无法逃避的审判,传入万维的脑海。

“其一,你将六位原初天使中的下级天使奥斯曼误认为神,有人习惯叫他‘征服者’,但他真实的圣名在希伯来语中意味‘征服与掠夺’,把一位下级大天使同神相提并论,实在是贻笑大方,丢人现眼。”

“其二,从你的父母抛弃你离开国内,再无音讯后的十年里,你都活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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