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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江昼受的伤也于性命无碍,只是因伤在肩背,这几日就寝怕是要遭罪了。南老太君亲自来探望他,也是这段时日以来头一回对他有好脸色。

等到深夜时分,喝过安神汤的南秀竟又做了一场噩梦。

她身上压了厚实的被子,眉间紧紧锁着,冷汗顺着额边渗入鬓发。

“表哥!”她于梦中惊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抱着被子坐起身,背脊冷汗涔涔,连寝衣都湿透了。

守夜的红香本就不敢睡踏实,闻声后急忙来看。

南秀喉咙干涩,嗓音沙哑:“我梦到表哥他……流了好多血,他是不是要死了。”念叨时手指紧紧攥着被子边缘,表现得异常不安。

红香握住她颤抖的手,以为她还没有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是因为白天的事留下了阴影,这才会做了噩梦。

“表少爷无事!只是后背受了伤,大夫已经看过了,也上了药。”红香轻轻抚着她的背,细声安抚她。

表少爷不顾性命保护了姑娘,红香对他纵有天大的怨气也被抚平了。

南秀却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又做预示梦了。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

梦里发生的一切还是真实得不可思议。表哥因为高灵心中箭,胸口洇开大片血红色,画面一转,又是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大夫表情沉重地摇摇头,沈宁姨母握着他的手几乎哭得昏倒过去,不断咒骂高灵心害人不浅。

她不想表哥死。

南秀喃喃道:“不能和她在一起……”

红香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疑惑地询问:“姑娘,您说什么?”

南秀没有应声。

直到第二日南秀依旧时不时出神,房里点的安神香始终不敢断,几个侍女轮流哄着她躺回床上继续休息,但她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经过夜里的梦,南秀又不想成全表哥和高灵心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复无常很不讲理,此后几天里几次走到祖母院子前又后悔折返。她心里藏着事,加之射天节时在街上受的惊吓还未彻底安抚好,竟直接大病了一场,吓得太后命宫里的太医来南府为她诊治。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折腾得人仰马翻。

等病好了之后,她也始终恹恹的。

直到高灵心入府探望她,身上所穿的青裙、挽的发髻、带的素玉簪子都和她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也如梦里那样,高灵心素淡着一张未上妆的俏脸,一见她便用疼惜的眼神望向她,握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都丝毫不差。

南秀浑身僵硬,呆呆盯着她的嘴巴,听她吐出一句句自己早已经在梦中听过的话。

这场面简直像撞鬼一样可怕。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南秀忽然崩溃大喊,身体也跟着轻颤起来。

她这幅样子吓得高灵心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委屈不已道:“阿蒙,你这是怎么了?”

房中的侍女们也没想到南秀的反应会如此大,吓得连忙将高灵心强硬地“请”出了房门。

当日午后,南秀不顾侍女阻拦直奔祖母院子,说她不想退婚了。她这样反复无常老太君也不忍责怪她,猜她应当是后悔了。

谢江昼不顾安危救了她,也难怪她后悔,但还是轻戳了一下她额头,无奈道:“你这丫头就知道胡闹。”

不过见她情绪不太好,还是搂着她肩头安抚了一会儿,最终许诺道:“祖母不会叫阿蒙失望的。”

等南秀走了,南老太君沉吟半晌,敲敲膝头,吩咐身边下人:“去将沈宁叫来,总该听听她的意思。”

谢江昼要真的不想娶阿蒙,今时今日也不好勉强了。他才舍命救了阿蒙,不好将事情做绝。

老太君颇有些头疼。

这一日老太君和沈宁闭门说了很久的话,待回来后,沈宁在房中想了很久才去敲了儿子的房门,与他谈心直到深夜。

第二日谢江昼裹着伤布半靠在床上看书,梁景续跑来探望他。

认真瞧瞧他面色,见他唇色发白,人也冷淡,心里微微打起鼓,要说的话也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他是带着母亲的嘱咐来的,先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娘又叫我送来一些药材给你,快快养好伤,可别耽误了几月后的考试。”

谢江昼没理会他。

梁景续便是南朱带回娘家的儿子。他从母亲那里得知南秀想退婚结果昨日竟又后悔了,对此倒挺同情谢江昼的,不过母命不可违,还是劝谢江昼认命算了:“阿蒙喜欢你这么多年,哪里是说变就能变的,你又不要命般救了她,她自然变作千年藤精死死缠着你,舍不得放手了。”

这话倒像在说谢江昼救错了人。梁景续说完也觉得不妥,叹道:“阿蒙脑子不好,认死理。而且她一个傻子,你难道还指望着老太君和我娘会骂她朝令夕改不成?”

谢江昼在南家寄人篱下,而梁景续的母亲虽操持着南家诸事,但他到底是蕲州梁家的后代,南家不过是他外祖家。

两人的境遇有那么一点点相似,所以梁景续从小便与谢江昼走得近。

但梁景续过得比他自在多了。

“是南朱姨母让你来劝我的?”谢江昼心知肚明,但还是问出了口。

梁景续仰倒在谢江昼房里的躺椅上,支着腿,以扇盖脸。

道:“你娶了她,就当个姑奶奶供着好了。阿蒙虽然蠢笨,禀性并不坏,也不闹人。”

他一顿,又说:“自然也不会拦着你纳妾。”

“若说完了就走吧。”谢江昼只看着手中的书,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苦口婆心的梁景续。

梁景续微抬起扇子,自扇底斜眼看他神情,最终还是长长叹出一口气,起身走了。

等梁景续走后,谢江昼强撑着身体起身,沐浴换衣后便准备去往老太君院中。

穿过院子一开门,却见南秀正蹲在他院门前不远处的大树下。

南秀在他院门口徘徊很久了,梁表哥来的时候她就在了,还与景续表哥对视半晌,最后谁都没说话。

这时候她看到谢江昼却因心虚拔腿就要跑。

“站住。”谢江昼叫住了她。

南秀停下脚步。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听到他脚步声慢慢靠近,最后站在了自己身后。舔舔干涩的嘴唇,闷闷说:“表哥,你别生我的气。”

谢江昼没有应声。

南秀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转过身,看着他道:“高灵心不好,你不要和她在一起。”

谢江昼此前对她的愧疚都化作了嘴边讽刺的笑意,他眼神冷冰冰的,南秀一触便移开了视线,心里又慌乱又委屈。

谢江昼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声音低低的,没什么情绪:“这样戏弄我,很有趣么?”

“我没有在戏弄你……”南秀眼底茫然,喃喃说着,“真的没有。”

“我之前梦到你讨厌我,想要和高灵心在一起,所以我想成全你们,不希望你像梦里那样讨厌我,甚至讨厌到恨不得我去死。但我昨日又梦见你为了她受了很重的伤。”

“你们不该在一起。”她垂着头,沮丧地说了心里话。

但她这番话,正常人都不会相信。毕竟无人不做梦,却没有几人会真的把梦当作现实来看待。

“所以你只因做梦就想退婚,如今又因另一场梦后悔了?”

谢江昼觉得荒唐可笑,他也确实轻笑出声。

南秀难过得在袖中攥紧了手指。她没有与人争辩的本事,心知自己理亏,嘴巴也更笨起来,酝酿许久,红着眼睛道:“你不娶我也没什么,总之不要和高灵心在一起。”

“我不是你养的猫,养的狗。”谢江昼怒气在心间翻涌,言辞随之尖锐起来,“也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

“我没有这样想过。”南秀垂泪,只知道重复这一句话,“我没有这样想过……”

“你出身高贵,即便愚笨,也总有人护着你随心所欲。而我与母亲寄人篱下,仰你南家鼻息,这辈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哄你开心,要你满意。”谢江昼闭上眼,咬牙自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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