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1 / 2)

走过上午九点三刻的码头街头,太阳晒人的程度已达到十二点钟那种炽热,除了当地居民,短暂于此过渡的游客、异乡人,无不做清凉打扮。温映蓝那一身裸肩短洋装,色泽像他的名字。

景霞跃徐行于温映蓝背后,看着她步伐极快,每迈动一次美腿,裙摆就悠然飘旋,烁橘、烁紫地,恰似霞光在她身上跳跃。

街上行人都会看她,女人大多瞥了一下即转开,少数把目光作艳羡停留,男人就会眼不斜睇,直瞅还吹哨,热情奔放地搭讪几句。她拒绝了邀约,转过身来等他。

站在两旁都是商家的码头仓库街,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摊贩全出来了,彩色遮阳棚,一顶一顶,有的拱弧形、有的斜板形,更多是朵朵伞花灿烂开。温映蓝正停在一家花店门口,耳边流窜的语言,像一首一首西班牙情歌,又来一个拉丁裔男子与她说话。她摇摇头,眼睛看着熙熙攘攘人群里的他。

景霞跃一走近温映蓝,男子识趣地笑笑,离开前,不忘从刚买的玫瑰花束里抽起花形最硕大的一朵,送给她。

温映蓝捻转花梗,盯着盛绽的鲜红花朵,问景霞跃。「有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快乐?」嘴里说你,但这个时候,他的回答倘是「我在乎」,她一定会不在乎旁观地在这人眼众多的杂闹街道,吻上他。

景霞跃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单眸看着她,好像她是怪物,那眼神让她快哭了。

温映蓝回避他的瞅视,低头把鼻端凑进了花心。这花真的够硕大,几乎可以掩挡她表情懊丧的脸。那男人眼力再好也觉察不出。她看到他鞋尖挪移,离去,美眸眨了眨,感觉层层花办有凝露晶珠。她紧紧闭起眼,用力地呼吸玫瑰花香。她其实不喜欢蔷薇科植物,偏偏老有人觉得她外形似那种骄傲艳丽花儿,总是送她玫瑰花,仅只那个男人给她月下香。

「亚杰呢?」忽地,他的嗓音逼近过来。

她抬转头。男人从花店敞开的木格玻璃门走出,手里多了一把没怎么包装、单系红色缎带的月下香。

他把花交给她,在她面前脱卸蓝色工作服,彷佛只是请她帮拿一下花,他双手忙着调整腰间工作袋,让连身工作服衣衫部分,垂在腰下,上身独穿一件使他精实肌肉完美显露的海洋色背心。他说这样比较凉;散热工程做好,空荡双手没取回花束。她也就没还他,迳自提脚走离花店棚架遮隐范围。

「亚杰呢?」他跟在她后头,慢慢地说:「亚杰和你谈论巨型企鹅化石时,你好像很快乐——」

温映蓝顿住,旋足,看着尚走在花店棚架下,俊颜一半逆光的景霞跃。他耳力好,那时正走往舱房方向,果然听到他们在小客厅里的谈话,何况当时舱门没关。

「我没和温老师说一声就离开,似乎有点失礼——」

「爸爸不在乎。」温映蓝打断他,回过身,继续走。

景霞跃唇角牵动了一下,无声上前,走在她身边。

两人沿着码头仓库街,尽管可以选择的店家比拂晓时刻多,他们还是走到BC成员与考古队专家们熟悉、常去的街角摊贩。

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景霞跃回到今早光顾的摊贩,望见的街边,仍是一颗足球滚来滚去、被灵活的腿盘腾,踢飞,射入绑在两棵路树间的网状吊床打旋着,感觉除了阳光热度增高,这街角景致如电视重播画面,没什么变。实际上,踢球的孩童多了好几个,在树下用餐的船员、水手、游客占去全部桌椅,来来往往的人潮也比大清早拥挤两倍以上。

座无虚席,他们站在摊贩白绿相间的遮阳棚下,点餐食外带。

买了大蕉鸡肉串、买了酪梨酱玉米饼,她付钱,他将装盒装袋的食物接过手,另外点一杯他自己付钱、插了热带花洋伞造型吸管的石榴汁给她。

温映蓝呆了呆,瞅望男人递过来的饮料,迟迟没接拿。

「你要吃taco饼吗?」他问她。

她点点头,把月下香花束搂在臂弯,忽略大红玫瑰,接手石榴汁时,那花儿落地,被人一脚踩中。

没人感到可惜。他淡笑一下,回头帮她点好taco饼。几分钟后,他们离开人越聚越多的摊贩,边走边吃。

从那群踢足球的孩童后方经过时,他说:「温老师清晨和他们之中的几个踢过球——」

温映蓝瞪大眼睛,猛地对上景霞跃的脸。

景霞跃咬着大蕉鸡肉串,目光扫视那群踢球的小孩。

「爸爸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温映蓝垂下眸光,不以为然地道。「你一定是看错人了——」

「我也一起踢了……」景霞跃说着,球正好滚来脚边,他踢回去给孩子们。

温映蓝又露出惊讶眼神,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和我父亲一起踢足球?」

景霞跃颔首。「我和温老师一国,对抗这些孩子,还是输了。」自嘲一笑,他问她可不可以给他喝口石榴汁。

温映蓝还没反应过来。景霞跃已俯低头,含住热带花洋伞造型吸管,饮下她拿在胸前的石榴汁。

「谢谢。」酣畅地呼口气,他吃起酪梨酱玉米饼,带着她过街,走人少的小道。

码头仓库式建筑阻绝了市嚣,三、四个观光客拿着地图走在他们前方,频频回首,最后终于过来询问。景霞跃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让他们走出迷阵般的仓库巷弄。

长长的窄道,只剩他们两个人。她问他:「爸爸怎么会和你一起?」

「温老师清晨请我吃早餐。」他吃完了她请的美食,把空袋空盒丢进墙边垃圾箱。

「爸爸为什么要请你吃早餐?」温映蓝不认为父亲和这个男人有那么熟——一起吃早餐,还踢足球?这怎么回事?

「温老师可能宿醉头痛,想找人走走聊聊……」揣测似的回答,景霞跃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探手帮她拿饮料,指指她右手的taco饼。「快吃,肉泥冷了不好吃。」

温映蓝回了神,咬口饼,沙沙酱沾染掌心,她自然地伸出粉红舌尖舔舐,就在这一刹那,她仰起脸庞看走在身旁的男人。他好奇怪,她也好奇怪。她与亚杰没有这样边走边吃过,他们通常在店家里坐着吃或买回船上,一面谈着考古学、古生物学;与荷庭,更不用说了,荷庭不太吃不用餐具的食物,他总是西装笔挺,绝不可能与她边走边吃东西。

她和这个戴眼罩的男人,在这儿做着原本只有她单独时才会做的事。

大口大口咬着taco饼,温映蓝吃完手上食物,舔舔指,望着男人把她的石榴汁喝得剩下一点在透明杯里荡漾,她娇嗔一声,拉住他拿杯的手腕,抢喝最后一口。

丢了空杯,她没放开他,柔荑勾住他的脖子,踮脚尖,吻他的嘴。

她可能也和父亲一样——宿醉。

景霞跃对温映蓝突来的举动,完全接受并配合,手臂揽着她的腰,舌尖探入她唇里,深切回吻。

阳光照不进仓库区窄路,月下香散逸气味,这儿很危险,游客误入,必定迷途,还得靠男人指引,才走得出去。

走出仓库区小巷弄,是摊贩比较少的船管处广场。这边的商家井然有序地以船管处楼房为基点,朝两侧斜放出去的道路排列成V形,他们叫这儿「胜利广场」,每幢建筑都透着殖民时期特色。

屋宇立面嵌着西班牙文,船管处广场对面有座没遮屋顶、黄石外墙不规则起伏的仙人掌市场。他们正沿着那道外墙经过。

温映蓝不走在景霞跃前面,也不与他齐行。她走在他后头,看看怀前月下香,也观察那个奇怪的男人。他或许有种天生能力,煽惑他人做些平常不做的事。

「我父亲和你聊些什么?」温映蓝停下步伐。

景霞跃听到了她的声音,回首对着她,说:「很琐碎的事。」

「无意义的事吗?」她又问。

他沉沉凝视她一会儿,撇唇,没说话,转身继续走,好像她是傻瓜。

温映蓝皱眉,跟上前,揪住他垂在腰背下的连身工作服。

「映蓝!」一个声音喊道。

她松了手,回首。松亚杰正从船管处旁边街角跑过来。

三人站在仙人掌市场外,旁边一株攀墙番花隐释幽香。

温映蓝说:「亚杰,你来这儿做什么?」她知道考古队长驻沈船遗址海域,进行文物打捞的计划开始了。「这个时间不是该与BlueCompass出海,勘查围筑工作平台的地点——」

「老师要我过来订仙人掌。」松亚杰打断温映蓝的疑问,看向景霞跃。「霞跃也来买仙人掌?」挑眉笑道。

景霞跃回以同样的表情。「我比较想买些月下香回去拌酪梨酱,独自慢慢享用。」

松亚杰潇洒一笑。「那就得到仓库街一带的花店买——」打住嗓音,视线移往温映蓝手上的花束,他转道:「还是你恰巧在这儿遇上映蓝,正要跟她买?」

「买仙人掌干么?」景霞跃没回答,温映蓝先出声问:「亚杰,爸爸做什么叫你订仙人掌?」

松亚杰握住她的手,往布置得像沙漠的市场入口走。「老师要送仙人掌给方老师,恭贺她发现——」

「送给妈妈?!为什么不订花?」温映蓝凝眉叫道,顿足不走了。

松亚杰回头,一脸温柔地看着温映蓝。「那是他们之间的情趣,你应该很了解——」

「他们总是这样挑衅、带刺!」温映蓝生气地甩开松亚杰的手,旋身远离仙人掌市场。

「映蓝,早点回船上!」松亚杰叮咛喊道:「老师安排你两天后回义大利,记得把行李准备准备。」

温映蓝没在听,走到市场外那堵番花攀缠的墙。景霞跃没离开,坐在一颗大黄石上,抽着烟。她过去,昂起微愠的骄傲美颜,问他。「还要去哪儿?」她也要走走聊聊!

景霞跃沈默地站起,往船管处方向迈步。两人一前一后通过「胜利广场」,谁也没等谁,谁也没追上谁。直至走入商家成排的街道,他停下来丢烟蒂,她才站到他身边,说:「景霞跃,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你母亲会亲手烤饼干、做蛋糕给你吃吗?你父亲会不会在你睡前说故事给你听?」

景霞跃盯着她,以一种不能说是温柔却令人费解的和善眼神。久久,他才开口,说:「请借我一点钱——」

温映蓝愣住。

景霞跃只好往下解释。「刚刚买了花、买了taco饼和石榴汁,我身上已经没钱了。」

这好像在怪她——天外飞来一笔莫名其妙事!温映蓝忘了问过什么、忘了前一秒拉里拉杂的情绪,美眸冷瞪景霞跃。

他摆无辜笑脸,说:「可以吗?」

她别开美颜,掏钱给他。他感谢地接过手。她迳自先行,以为他就在后头跟着,不知过了几家店,橱窗闪射的,只有孤影。怎么今天逛这一带的人如此少?她回首,想起今天是大多数当地人上教堂的日子,有些店会一整天休业,难怪街道清寂。她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居然借了钱,没一声告别就走。

闷怒一点一点涌上心头,就在她转身之际,那个可恶的男人从一家店里走出来。温映蓝定住身形,等他过来。

「你曾经半夜闹牙疼,哭找牙医吗?」景霞跃俊颜带抹看似不正经的笑,把手里的玻璃罐交给她。「我六岁时曾经如此,到现在还很感谢那位美丽的金发牙医阿姨……」

温映蓝呆睨着玻璃罐里,满满的金宇塔形彩色糖果,好一会儿,抬眸对上景霞跃。

那抹不正经的笑已沈入黑眸底,他的目光深敛,看着她。「你应该不会想踢街头足球吧?」

温映蓝低下脸庞,打开盖子,拣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味从舌尖扩散,她说:「景霞跃,我就要回义大利了,你如果想和我去游泳,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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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还有时间的确可以那么做。她的脚伤不会是问题,偏偏船管处的高分贝扬声器传递消息来作对——要停泊十二号码头那两艘大船的所有相关人员,即刻回船艇报到。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总不可能临时起锚吧?

松亚杰订好仙人掌,循原路回码头,再次遇上景霞跃,与温映蓝。他牵住温映蓝,看她怀里花束仍在,就对景霞跃说:「看样子,映蓝不想把花卖给你。」又说:「开会时,葛长官提到大爵士今日要来——」

景霞跃神情闪掠。这事无法冒险了。他看一下温映蓝,再看松亚杰,道:「先走了。」与他们分道回码头。

她明了他要走小路,走小路比较快,不过,她不熟那条路,走入可能会迷乱方向。温映蓝美眸沈凝手中玻璃罐里,七彩绚烂的糖果,昏晕昏晕地,好似在梦里。

「大爵士检阅BlueCompass,最讨厌等人,但愿霞跃赶在他直升机降落前回母船。」松亚杰说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大爵士要来!她听过BlueCompass老板,但从没见过。这人要来,身边是不是带着玛格丽特公主?

温映蓝瞬忽加快脚步。松亚杰诧异。「怎么了?映蓝?走这么快……」几乎要用跑的了。他跨大步。「脚伤要注意——」

「已经好了。」温映蓝回道。BlueCompass专业潜水人员受伤用的顶级医疗品包敷下,当然痊愈得快。

他走小路,是要赶上第一时间见玛格丽特公主!

她也已经迅速登上船艇舷梯。

「你别再生气了。」说什么脚伤好了,松亚杰更不可能放心,非要温映蓝缓一缓。「老师和方老师向来是那样相处……」他拉住她,认定她还为父母奇待的感情交流方式愤怒。「不是每一对情人都适用鲜花糖果巧克力——」

温映蓝愣了愣,终于定下步伐,使得松亚杰的声音也停顿。

一会儿,他又道:「我也只送过你羊齿蕨,你讨厌吗?」

温映蓝视线徐徐流转,瞟望松亚杰的脸。

「你如果讨厌,回义大利后,记得把它铲除。」松亚杰笑了笑。 「亚杰,」温映蓝歪着头。「你在说什么呀?」嘴里的甜味化得微小了,她又打开玻璃罐,取一颗宝石般的糖含下,起脚绕到主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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