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问心(2 / 2)

可是这一切都终止了。

或许终止在一枚炮弹中,或许终止在火焰中,那具躯壳,她所不喜的那具带着折磨意味的身体,被烧成了飞灰。

九号嗤了声。

她眉宇间的冷笑,还是过往的意味。

而现在她能真切看到的,是周围暗影密密匝匝,绰绰约约,还间或有些细微的窸窣声,那是体型幼小的动物蹿过草丛。

沿途的晚风不算小,连林木都在沙沙响动。

但风,却没摇晃白焰分毫,能驭使它的,只有它的主人而已。

似乎是觉察到九号的心并不安宁,左肩的一团白焰飞起,绕着她轻轻旋了一圈。

它小小一团如拳大,明亮却胜过夜光珠。拖着长长而断续的尾光,像细小的银色烟花炸开了。

在黑夜中,它近乎妖异一般存在。

九号伸出食指,接住了它。

白焰像只轻巧的蝴蝶,翩然落在九号的指尖。

“我该离开吗?”

她的心在问。

白焰轻轻晃动起来,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左右跳跃地逗她开心。

它眷恋地抱住九号的手指,蹭了蹭。

“……是。杀了她,将王蛊取出来。”那念头在九号的心中轮转了一圈,她面上眉蹙,竭力稳住自己残暴的心神——不可。

不可。

她抬手摸着自己跳动的胸腔,恍惚的神思一半在叫嚣杀了她远走,一半却又再说,“不能这样。九号,人是不会这样的。”

谁在说那句话呢?谁又想成为一个人呢?

那场记忆嵌在她的脑海,她的心悸做不了假。

可九号不是王东君,那一切与她并不相干。

她想挣脱那个泥泞的身世,也不想自己戴上枷锁。

于是九号说:“麻烦。”

她的灵魂中有一道声音很虚弱,又带了些好笑:“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哪怕麻烦了些,也去成为一个人,不要再做一个怪物了。

九号觉得她脑子里进了溪水,她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

正好前处有一条小溪,她走过去把手上的灰洗了干净。

又拘了捧水,令白焰在她掌中滚了一圈,烫干净了,她才喝了几口。

待压下渴意,她又啜了一点润唇。

九号将脸埋入浅浅的溪水中,又抬起。

她用袖口,一点一点擦她的脸。

细密的水珠覆在她的面庞,那股冰冷的凉意,让她渐渐平息了心的颤动。

可温热的白玉镯,也趁机触在她的面上。

白焰悬在空中,柔和地照亮一切。

九号伸出手,触了触,她的指尖刚碰上,白玉镯便发出一圈莹白而温润的光芒。

这是籍吾心给王东君护身的法器,庇佑了她一路。

九号只觉得她小腹处越来越烫,像很烈很烈的火在烧。

她知道是那只“千年蛊”在啃噬她的皮肉,她还知道,只要回到小苹果的身边就好了。

小苹果拜师袁心灯,体内自养一只王蛊。只要待在她的身边,这只千年蛊就不会如此鼓噪。

她缓缓吐出口气。

“回去吧。”

九号并不想回应,只是在痛苦中接着煎熬。

“你的心在动摇。你已经有了那个念头。天和地,都是束缚不了一个人的,能被困住的,只有心。”她的灵魂中,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在这样说。

“不……”九号回应道,“天和地,也在困着我。”

九号复又摸了摸袖口的莲花纹样,这一丝一线的细密针脚,也是籍吾心亲手为王东君缝制的。

那个颇有手段的籍大夫人,将自己浓厚的情爱也一并缝在了这些针线里。九号摸着花纹,竟觉得有些烫手。

她垂眸。

也在那净如明镜的水面里,她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那张稚嫩的脸在水的波纹中荡漾,却是白皙到晃眼,眉与眼是乌黑的。她的面庞肉嘟嘟的,她垂在胸前的长辫又细又软,身穿一条不起眼的窃蓝色长裙,反倒显得她的柔和。

她腰侧那个蟾绿色的小包,也是原身的母亲为她缝制的。

那夜的一豆灯火中,年幼的王东君睡意渐浓却不肯入眠,只是头一点一点地看着她的母亲,为她穿针引线。她那么眷恋地依偎着她的母亲,这孺慕之情,是九号没有的,也是她所不会的。

她垂眸,水中那张脸也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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