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蜀腐乳和长尾风筝5（1 / 1）

我想写写印象中的彭会计。

我对彭会计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她的大嗓门和柔软的嗓音和矮小的身材。她的声音像豆沙馅的。那矮小的身材居然可以有这样的爆发力爆破出十米开外就能听见的：“你今天上哪里耍了嘛。”这样的问候语。

彭会计已经八十多岁了。在我小时候，她只有五十多岁，她的头发自然卷曲，灰白相间，像是英文的pepper & salt椒盐颜色。她是绵阳人。在我不识字的时候总觉得那是“绵羊”的意思。彭会计在红榉木板装饰的办公室的高柜台后面办公。她戴着眼镜，穿着蓝布袖套。那眼镜有一条绳子链接两幅镜腿。她手里拿着一些木质印章和铜章。有的时候因为操作失误，铜章绑啷掉在地上，引得那木地板一声巨响，在走廊里回响。

有时候穿着高跟鞋的吉普赛女郎手里拿着一叠票据在红木空架构的地板上当啷当啷地走，那鞋跟儿的声音便又传播了很远很远，搞得一层楼都听得见。

行政事务办公室大抵相似。多年后我到其他国家和其他地区业务的办公室，也是类似。

红腐乳是巴蜀特产。彭会计用玻璃瓶儿装着一些菜叶子包着的腐乳，在工作忙的时候打开瓶子将那些腐乳抹在葱油饼上。很香很香。香味又传了几十米远。尤其是冬天，彭会计穿着马海毛的外套戴着蓝棉布袖套，用白菜叶子包的香辣红腐乳吃过了之后便会发一身汗，让人们忘记了寒冷。

彭会计很喜欢别人家的小朋友。她真的很善良。当我乱撕记账凭证的时候，彭会计也没有责备攻击我。彭会计真是很温柔的四川女士。

彭会计的孩子在我遇见她的时候是大学生，经常在小运动场的后面放风筝。彭会计很可爱。天知道她怎么能够有那么优秀的厨艺。我进到她家去，她家的厨房干净而整洁，有浅绿青色的桌布和木质筷子。她的家里就像一个小而整洁的川菜馆，从来没有油烟，有时候能看见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剁椒鱼头和豆豉烧肉以及梅菜扣肉。这些菜后来的时代里只能在饭店里见到，但是彭会计都会做。

我在办公室里见到彭会计比较多。她装订成册的凭证时候在木头桌子上将凭证撞击出duangduang的声响。她戴着袖套像纺织者一样将所有的纸张排列成册。其他人也在那儿，财务部的办公室里人流如织，彭会计安静地坐在那儿，好像一个佛系的女住持。在人来人往中，彭会计占据那个办公室的主体，成为一道亮丽而温馨的风景线。

在那个办公室里，我心目中的彭会计就是办公室高贵的女皇。

但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冷峻的校长见了彭会计叫她“小彭”。我非常不理解。她明明年纪和校长差不多吧。

我对四川的美好印象始于彭会计。彭会计说：“我是绵阳的。”但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彭会计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听见了她温柔的声音。后来上学后，我才知道绵阳有欧阳修、大禹治水的大禹、李白、各类工程物理研究院空气动力研究院等机构。还有新石器时代的种种古迹古建。绵阳的岩相地层矿产等等，令人印象深刻。

彭会计和她的丈夫沈雪峰老师在操场上带着孩子放风筝的样子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彭会计去办公室带来的红油白菜腐乳和葱花饼令我印象深刻。彭会计德高望重的年龄和为什么校长叫她“小彭”的奇特景象让我不能理解。彭会计的家就在那小操场边上的居民楼里，她的家有老式的红塑料海绵椅子，木桌子和美丽的花朵鲜花和蛋糕。有一次，沈雪峰老师不知道几十大寿，她邀请我去她家，她家的整洁让我耳目一新。她将床单被罩洗了又洗，捋了又捋。她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百合花。她的儿子正在读大学，桌上放着一台286电脑。

她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又是四菜一汤。她的蛋花汤丝丝入扣，堪比酒店。我这辈子也做不出这样清亮色泽和丝丝清晰的蛋花汤。我心想。她的梅菜扣肉清晰分明，比现在任何类似眉州东坡酒家的梅菜扣肉都要挺括体面。她的红烧肉加了板栗，令人赞叹而鲜明。

她无意间便深深地打动了我。她让我感到这童年的美好和珍贵。我时常带着一个蹦蹦球去她家附近的小运动场玩。她的一子一女充满爱心。有一次下着大雨，她的儿子，沈哥哥放风筝遇到了雷电，他说，快跑吧。我注视着那风筝高高地飞向积雨的云层，云层轰隆隆开始打雷了。沈哥哥说，你知道吗，富兰克林就是这样放风筝发现大自然的雷电的。我牢牢地记住了他说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外国的人名富兰克林。我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故事。从富兰克林开始，我开始学习外国语言。

当然沈哥哥放风筝的线是棉线。在后来的瓢泼大雨中，那风筝的线断了，那风筝是我见过的被放的最高的风筝。后来我在人民广场都没有见过被放那么高的风筝。当然人民广场周围被植了很多道旁树，树枝缠绕着很多很多风筝。彭会计家旁边的运动场是一个学校的操场，没有那么多可能缠着风筝的植被。我看着那被棉线牵引的风筝断了，它飞向了更高的高度。它飞着飞着就在积雨的云层里不见了。十五分钟后，瓢泼大雨落下，沈哥哥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送给我，说，快走吧。我便又到彭会计家里避雨并玩了一会，直到我妈妈来把我接走。

后来我才知道，绵阳是一个风筝之乡。怪不得沈哥哥能够将风筝放得那么高那么远那样让人赞叹。那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高空里若隐若现，引人入胜。沈哥哥给我讲了富兰克林追逐雷电的故事，让我知道，追逐真理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仍然值得如此。

希望彭会计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