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傻儿鱼 红糖糍粑2（1 / 1）
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程雍的了。在我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穿着蓝裤子跟在一个五人小组篮球架旁边打球。那是一个类似杜甫草堂入口的老式清代建筑楼阁。夕阳西下，很多市民朋友在那里消夏避暑。我便看见程雍在那儿用笨拙的姿势打球。他的篮球并不好，跟在一些猛将如云的后卫旁边，显得有些土气。
程雍从未与我正面交流过任何事情，我都是从第三方口中听到他的事迹。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的时候，程雍呼噜呼噜拌着毛血旺和冒菜就这样将锅里的米饭划在嘴里。程雍和我家里的人关系很好，他有事拜访我的家人，也只是将我忽略。在城市的公交场站的夕阳下，你总是能看到老市民程雍从事各种活动。程雍到东风超市只买红糖糍粑和糖三角。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咬一口糖三角，那白胖的皮暄软鲜甜，花生芝麻红糖馅料就这样流出来，看着这样一名帅哥吃饭，内心实在无比愉悦。
然而程雍总是瞧不上我。他对我态度蛮横，嗤之以鼻。也许川渝人的骨血里流着休闲美学，他觉得我太做作，太傲气。他觉得江南人那种古板和自律的生活方式没有必要，他说我“清高”和“做作”。
我小的时候，由于长期和巴蜀人交往，很能接受这种生活化的状态。傍晚总有放风筝的大爷大妈和小青年，他们恋爱，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接吻，为房子吵架，骂人：“你这个龟儿子粑粑地。”对于不知世事的幼小的我来说，是非常生活化和动态的。住在程雍家附近，我常常听到“磨刀剪子炝菜刀”之类的吆喝声。仔细推敲一下也不知道“炝菜刀”是什么。想象中是把菜刀放在锅里炒，一种铁皮味土腥味拌着辣椒酱的感觉油然而生。程雍周围的巴蜀人告诉我，四川的吃食过去由于蜀道的难和坎坷，湿气聚集，需要很多辣椒来祛湿。那些辣椒各有名字。作为不怎么吃辣的人来说，我只认识菜椒和朝天椒。然而程雍通常能够认识很多种，让人觉得非常佩服。
程雍作为一个杂居者，倒也去吃不同的饭馆。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在“傻儿鱼饭庄”遇到他。他甩开袖子掰开筷子开始捞宽粉，令人觉得很有意思。小时候的程雍非常聪明，在一众糊里糊涂的青年里一眼就能看到他的不同。和其他喧哗的人相比，程雍总是安静并不怎么说话。有时候你能在一心书店看到他在货架上挑选着一本漫画集。他看着这漫画集，耳里插着一副耳机，显得沉默。然而这沉默夹杂了入时和土气，让人觉得有些有趣的矛盾。
巴南宝贝，我就这样给他取绰号。他听了也不生气，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见。由于在巴蜀人娇小的身板中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头，程雍的青头皮在人群中显得非常显眼。你一眼就能从夕阳和下午的人流中看到程雍。他有时候夹着公文包，有时候就闪到老城区的巷子里坐在苍蝇摊子或者杂碎馆子的大门口问老板娘要一杠子。程雍也向往首都。那大茶缸子的喝茶方法更接近北京人的口味。一缸子高碎一支烟。
在我初次遇见程雍的时候，他还不怎么吸烟。他和我们一些儿童一起完电脑游戏打砖块并一直问人qq号是多少。我猜想他一定有很多qq好友。
程雍不爱运动，桌子上总是乱作一团地塞着打印纸，茶叶袋，烟屁股和其他的杂物。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变胖。他矫健地走在街上。我猜想他一定穿了一双千层底布鞋。后来我一看果然是这样，这种透气吸湿的手工納底布鞋是谁给他做的呢？我不禁浮想联翩。这简直像内联升同款，我猜想。但我从未和他说过任何私人的事。也不知道他的布鞋从哪里获得，对他只有隐隐地好奇。
除了在傻儿鱼饭庄，我还在重庆火锅店见过他，他夹着宽粉将那宽粉用手肘举着筷子高高地举起来，宽粉吧唧又从高处滑到锅里，溅了他的白衬衫儿一胸前红油。我对这个场景简直印象深刻。这也成为了我后来不断取消他的一种源头。
因着对程雍的好奇，我看了王家卫的一部电影《重庆深林》。这部片子和真实的重庆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发生在香港。然而从此我便对重庆有了一些印象。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的城市邀请白公馆渣滓洞博物馆来做巡回演出，我便读了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
多山的重庆历史悠久。不得不说的是重庆谈判。然而不谈政治的话，红岩里对重庆地形的描写也引人入胜。当真的去到洪崖洞解放碑，那种熙熙攘攘的场景让我不得不突然理解了程雍在人群中的安静和逡巡。他穿着布鞋大步流星身材颀长，青头皮在街道的人流中显得格外高大，所到之处不得不引起所有人对他的注目。
除了程雍以外，预算科的彭会计也让人印象深刻。在那公园门口的小广场上，彭会计的儿子也穿着流行的的确良衬衫，这种不透气的纤维早已经被市场淘汰喝停产。但是彭会计的儿子穿着就像是金城武一般在小广场上显得那样时尚。彭会计对我说：“小鬼，你郎子又来我这里耍了嘛！”然后摸着我的头，让我去她家吃饭。彭会计做得一手好菜。梅菜扣肉，回锅肉，红烧鱼。进到她家的厨房，我便深深地感到一种幸福。彭会计的丈夫叫做沈雪峰，是一名退休在家的老人。沈老人家喜欢钓鱼，对鲫鱼鲢鱼鲶鱼草鱼如数家珍。
这就是为何我看到程雍在傻儿鱼饭庄吃饭的时候，脑内涌现了大量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并无可救药地对他产生了浓厚的感情。程雍也爱吃剁椒鱼头。长江的鱼头大而新鲜，虽然显得有些土腥味，吃着这多骨的鱼，仿佛回到了彭会计和她的儿子女儿在一起吃蛋糕吃剁椒鱼头的幸福的时代。
后来程雍不在傻儿鱼饭庄了。他对我说：“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