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骨傀儡(1 / 2)

吕豹看到的东西震惊了他的认知,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活中,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那像是一只直立的蜈蚣,或是一颗血肉的树,畸长的苍白身躯上满是拼接上去的手臂,手臂之上是更小的手臂,布满腐烂和暗沉的尸斑,粗暴地用麻线和青铜连接在了躯干之上。

一张明显属于死者的肿胀面孔上,血肉有着融化的痕迹,像是高温下的蜡块,但是一种平静而诡异的笑容正在这张脸上蔓延,再细看去,这个表情也是被穿过血肉的钉子和线强行撑起来的。

沿着原本发际线的位置,打着一圈青铜的钉子,封印着颅顶的几条蠕动伤痕,孽生的骨刺从皮肉下钻出来,带着莹绿色的铜锈,与那些钉子一起,组成了朽烂的冠冕。

那巨大的怪物静静站在黑暗中,如果说从生灵身上可以窥探到神明对生灵的善意和祝福,那么血⻣傀儡身上,可以看到一个企图僭越这至高权柄的设计者:残忍、疯狂、冰冷、探求生命的所有可能性,以及孩童般天真的好奇。

最令人恐惧的是,改造的痕迹新旧不一,这个设计者肯定经历过失败,但他契而不舍。

“犬子赵苓,但他现在没办法叫你叔叔,你别见怪。”赵斐静静的介绍着。

吕豹的额头滑下一行行冷汗,他看向赵斐,等待着解释。

“调查太学案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亲眼见证了神迹。而也是他跟我说,人死是是能复活的……借助荒的力量。”

“所以你学了荒术,把你儿子复活成了......这样?”

“这只是暂时的,当我荒术大成,他能变回我的孩子,你只是没见过,否则不会这样问......”赵斐一瞬不瞬的盯着血⻣傀儡,满眼重瞳疯狂而迅速的蠕动着,“他要么埋在地下,要么等个复活的希望,吕豹,我们都是上过战场,知道生死的人,你说呢?”

“这叫复活……这叫复活?”吕豹压着嗓子,逐渐提高了音调:“看着他,看看你儿子!你不痛苦么!赵苓不痛苦么!”

赵斐没搭理吕豹的震惊,他只是凝望着那个死亡的傀儡。

这不只是他创造的一具傀儡,而是他心中对扭曲的具现,极致的不协调,与美感背道疾,但却有着毁灭般的怪异吸引力,正如人们总会不自觉地、长久地凝视残垣断壁,又或是目睹各式死亡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尸体。

人的血脉中隐藏着对消亡和毁灭不可抑制的渴求,与这种渴求并驾⻬驱的,是恐惧。

吕豹说的没错,这具傀儡能感觉到痛苦,这是他验证过的,也是神迹,令人恐惧,却依旧是不属于凡间的神迹。

生命破碎,痛苦成型。

“拥有痛苦,就是拥有生命,死者不会痛苦。”赵斐平静地说:“这是神迹。”

赵斐把手摸到赵苓的后,那里有一个不显眼的洞口,他把手钻了进去,从中拽着什么,吕豹猝不及防,又惊恐地喊叫了出来。

一边说,赵斐一边用力,把自己儿子的头⻣拔了出来,那本就非常畸形的脑袋一阵蠕动收缩,从各个孔洞里喷出腥臭深红的黏液,吕豹一阵反胃,他庆幸自己还没吃晚饭。

赵斐凝视着手里的东西,那已经不只是头⻣了,不知他用什么秘法,将其⻣质炼尽,成了一个⻘铜的法器,栩栩如生的头⻣表面刻着古奥庄严的纹路,极其细密,仿佛天生,其间夹杂着耀眼的星点铜绿,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想把胃里所有的东⻄都吐出来。

这是一个法器,荒术师的法器。

血⻣傀儡的头部蠕动充血,失去头⻣的血肉又鼓胀了起来,形态变得更加奇怪了,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但是带着畸变的眼睛和交错的獠牙。

吕豹感受着那个颅⻣法器中隐隐澎涌动的力量,遏制着心里狂跳的心脏感叹道:“论变态,谁都比不上你们这些修躯壳的荒术师,你疯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能这么疯。”

“在我看来,天都所有人都是疯子。”赵斐的脸上没有表情,“还有,我修习的荒术属于百骸学派,不要用那些野路子的名字称呼我,我们完全不一样。”

赵斐高举颅⻣法器,其上的⻘铜纹路搏动,浓郁的⻘灰色气蕴从中垂落,环绕赵苓,它消失在了帐篷之后。

看着赵苓消失,赵斐拖着那个青铜的头骨说:“你先去吧,我静一静。”

营帐外围看守的亲兵只看到了逃窜似离开的吕豹,屯骑营是北大营的重甲骑兵队伍,它的首领是可以面对十倍于己方的敌人而面不改色的勇士,怎么会露出过这样惊恐的样子。

亲兵没有察觉到其中发生的一切,只是莫名打了个从心底到颅顶的冷颤,他情不自禁地抬头,漫天都是⻤雨,但又好像有什么极冷、极大、极恐怖的东西,正在鬼雨之外极遥远的天穹深处,投下了凝视。

好像只是幻觉,倘若真有那样的伟大造物,为什么会凝视自己呢?

黑暗侵入监牢,桓执站得笔直,盯着那微小的、逐渐暗淡下来的气孔。

他的鼻子告诉他,鬼雨如期降临了,湿润的水汽在他的鼻尖萦绕。

高培从高烧中缓过来之后,睡了好长的一觉,他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幽深的牢房里萦绕,这力量他这几天第一次摆脱了那种坠落的梦境,甚至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辽东的屋檐下,雨水混着阳光降临,那个早已离去的女人面色笼罩在一团如金似玉的辉光中,她带着幼小的自己,用混了盐的黄泥包裹新鲜的鸭蛋。

梦境中辽东县的晚春里,雨水温润,大地呼吸,世间万物很大,他很小。

他从梦境中醒来,孙腾那边也发出了惊醒的声音。

“白泽心法……”孙腾低声对桓执说:“你真的是兰台的书生。”

“那是什么?”高培问。

“独属兰台书生的秘术,曾被那些读书人用来宁神静气,后来他们发现,还可以用来影响周围人的心态,驱散心中的邪魔。”孙腾解释道:“是这人世间为数不多的,只用龙气驱动的正法了。”

高培点了点头,他明白了梦境何以安宁,感激地看向桓执,但是黑暗阻隔了他的视线。

桓执轻笑了一下:“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反正高培没听懂,一时间没人说话,牢狱中竟然弥漫着一种宁静。

突然,密集的窸窣声在黑暗中响起,高培皱眉,是那个先生带着它的恶虫之廷回来了吗?

不对,不对!

这窸窣声跟它出现时的诡秘质感完全不一样,比黑暗更黑的恶意汹涌扩散,仿佛棺材中喷涌出的浓黑液体。

孙腾也发出了惊呼:“荒的气息!如此浓郁,是荒魔!”

高培并不知道什么是荒魔,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股汹涌恶意带来的焦躁和恐惧,方才的一丝宁静像是不真实的幻觉,现在才是这个监狱的真实模样。

荒魔逐渐逼近,高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一样,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大脑上,他扑到草堆里摸索着,之前在检查刻痕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块从墙壁上掉下来的石头。

他的心越跳越快,那种窸窣像是直接在他脑子抓挠,有如实质的焦躁让他眼前出现了诡异的幻觉,仿佛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四面八方都有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紧紧贴着自己。

找到了!坚硬粗糙的触感没有被牢房的潮湿侵蚀,捏在手里,像是捏住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轻轻的一声吱呀响起,那黑暗中的怪物拉开了一扇门,不是自己的,不是桓执的……是孙腾那边。

“冲我来的?”孙腾笑了笑,高培似乎能看到孙腾血肉扭曲的脸上那种惨笑。

突然安静了,抓挠声消失不见,满天满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它当然还在,高培不敢大声呼吸,但是狂涌的血抽走了他肺部的空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克制的强烈战栗蔓延到四肢的每一个末端。

这种恐惧他不能控制,比他在辽东县狱之中,那面对十几个凶徒时来的强烈千百倍,这是本能之中的恐惧,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埋藏在所有生过死过的人体内的,亘古流传的恐惧。

是猎物对猎手的恐惧。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连绵不断的碰撞声在黑暗中暴响,像是嘴巴快速开合,牙⻮撞击发出的声音!似那荒魔早就察觉了那种恐惧中,在适合的时机引爆开来……

多么甜美的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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