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乐公府的新邻居18(1 / 2)

在伐吴大军凯旋后,洛阳又回到了如往日般平静的日子。这年的凯旋大典固然数十年难得一见,可京师百姓漫长而又稳定的生活才是不可替代的。农人们每日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在漫长的昼夜交替中繁衍传承,这已经成为了本能。而在他们有限的记忆里,战争遥不可及。无人记得,上一次发生在洛阳的大战,是在什么时候,毕竟那已经是快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对于安乐公府而言,灭吴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朝廷之所以愿意用高禄供养安乐公,一是为了安抚蜀汉遗民,二是以此标榜自己的宽大之心,削弱吴人抵抗的意志。如今朝廷统治梁益已有十八年,孙吴业已亡国,再按照过去的标准就不合适了。

故而凯旋大典后数日,度支尚书张华就上表天子,言称天下既然平定,治国方略就该由外转内,恰如汉武开拓,昭宣养民。治国的首要问题在财政,而财政的本质是开源节流,眼下尤以节流为重。而在张华奏表的第一条,就是降低东吴降将与安乐公的待遇。

在这项进言中,张华建议将车骑将军孙楷降为度辽将军,骠骑将军孙秀降为伏波将军,俸禄减半,仅保留开府仪同三司的权力。而对于安乐公刘恂,他则以刘恂为人淫虐,品行不端为由,建议缩减封国,由渔阳郡安乐县的万户封邑,削封到寻常县公的一千八百户。

进言通过后,安乐公府的收入顿然十不存一。作为当下的制度,公府虽享有封邑,但能进入府库的不过是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还是要上缴朝廷。而进入府库的赋税,还要挪出一部分,作为封邑官员的俸禄。剩下的再从渔阳运到洛阳,扣除损耗后,才是安乐公府能够调用的部分。

此次减封,极大的影响了安乐公府的生活。虽说安乐公还未完全被京畿士族接纳,但必要的迎来送往,还是不能缺少的。往年俸禄足用,打点关系后,总还能剩下来不少。但凡没遇到荒年,刘恂、刘瓒兄弟几人拿来挥霍,什么珍馐美酒,斗犬赛牛,狎妓狂欢,多半是足用的。可现在无疑是痴人说梦了,刘羡几次从陈寿处回来,都听见母亲张希妙在书房中拨弄算珠,和刘羡说话时,温柔的眼角处也笼罩有一些哀愁。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公府中发生了一些争吵。毕竟凡事谈钱最伤感情,哪怕亲兄弟也没有例外。

往日府中的那些亲戚,刘羡的三位叔伯、六位堂叔,还有一些靠府中接济的亲戚,纷纷到府里挤作一团,说算不清楚账就绝不罢休,各说各有理。

年老的觉得自己应该少减,年小的也不想吃亏,有时候叔伯答应了,叔母伯母也不答应,好说歹说上午同意了,有人下午又反悔。安乐公刘恂不厌其扰,干脆就在后院中避不见人,把这些事情都扔给了张希妙。

希妙又哪里安抚得过来?说了十来天,根本没有用,最后还是大夫人费秀出来镇场,希妙又以身作则,给自家也减了用度,这才让亲戚们闭了嘴。而公府往日的挥霍作风,自然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段时间里,刘羡在家中完全待不下去。母亲和亲戚们算账时,他根本插不上话,而回到房中读书呢,无论把房门关得多紧,叔婶亲戚们的声音总能传进来,简直就像是一群马蜂。刘羡没办法,干脆就拿了书到府门前闲读,哪怕听着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也比家中的争吵来得悦耳,心也就静得下去了。

有天他在门前读《东观汉记》,读着读着,耳边突然响起车轮辚辚声,而后停在公府正门前。刘羡还以为是有人拜访,抬头去看时,却不由吃了一惊:来了好多人!

六辆马车呈一字公府门前排开,每辆马车旁边都有十来人,其中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铁卫,走起来铁甲兵器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好似银铃一般。随后马车中也走下几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刘羡并不认识,但看到为首的两人,他不禁吃了一惊:他们两人怎么在这?

这两人分别是度支尚书张华与归命侯孙皓。

张府就在安乐公府隔壁,两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刘羡自然是很熟悉张华的。他还是那身熟悉的穿着,宽衣博带,长袖飘飘,一手摇扇,一手捻须,显得很是雅致,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熏香,也遮不住他的光彩气质,一眼就知道是朝堂的风流人物。

而孙皓,自然是前几天在凯旋大典上就见过的。刘羡还记得,他当时似乎与孙皓对视了片刻。现在隔近了看,孙皓着一身乌色窄袖长衫,更加衬得皮肤白皙,没有任何血色,这都是纵欲过度的痕迹。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刀尖般的眼神,无论他的视线扫过谁,就给人一种将要被剥皮的压迫感。

但近在咫尺的张华却面色如常,他随张华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对面的宅邸笑道:“侯爷,这里是你的新宅。而从今天起,我们就算是邻居了。”

孙皓面无表情地说道:“能与陛下的王佐之才为邻,是孙某几世修来的福分。但可惜,孙某晦气十足,当了几年伪朝国主,周围没发生过几件好事,所认识的亲朋好友,从来就没有几个善终。”

不软不硬地碰了一颗钉子,张华倒哈哈大笑起来,他摇着羽扇说道:“侯爷实在是玩笑了,今年侯爷不就遇见了一件好事吗?”

“什么好事?”

“得遇明主,四海升平。”

这种毫不掩饰的讽刺激怒了孙皓,令他苍白的面孔立刻涌起潮红,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在内心酝酿怒火。张华也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又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向孙皓揖别,转过身,他看见在安乐公府前的刘羡,笑了笑就信步离去了。

孙皓的随从们开始往宅邸里搬运家具行李,而孙皓站在原地发呆。

他在想什么呢?在人群中,刘羡不自觉地盯着孙皓看。孙皓的气质是这样独特,他明明与自己站在同一个街道,灵魂却仿佛不在此处,周围人与他是如此贴近,但他冷漠的目光,却如同有无形的壁障。这莫名其妙地让刘羡联想起父亲刘恂,似乎父亲荒唐的举动中,也与他有一些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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