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华秋实16(2 / 2)

但阿米尔你很害怕,是吗?你这样的战士,也会害怕吗?细心的阿提拉看到了这位族里最优秀的战士指着落日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孩子很想和这位教他站桩教他怎么用短矛和挥刀的战士拥抱一次,用温暖驱走心头的寒意。

但可惜他做不到,四岁的他,才仅仅到人家膝盖上沿,他弱小的臂膀盖不住这个昂藏大汉的恐惧。

“如果大家都吃饱了,是不是就不会饿死人了?”当阿提拉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和落日一同熄灭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呼唤阿米尔的名字,绞尽脑汁替一个成年人的悲愁想到一个妥善的方案。

阿米尔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出神,他只有在和孩子独处的时候才敢这般放松。身为左谷蠡王的侍卫长,这份担子并不轻松。眼看着世子担忧的神情,他慌忙换上一副笑脸,皲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世子多虑了!其实,无论粮仓里粮食有多少,总也有人忍饥挨饿的。毕竟,这儿是匈人诸位头领的马场!我们连过去都名字都不再取了,挛提这个姓氏也被更新颖的取名方式取代...”他顿了顿,“接下来一直到秋天,我都没有空闲指导你了,你去阿杜海尔那里好好读读他的库藏,匈人识字的太少了!”

“又要打仗了么?”王帐之前士兵们匆匆演练的态势,任何一个有心的人都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

“是的,但匈人会猎的路径一直严格保密,我不能告诉你我们去打哪儿。”阿米尔还刀入鞘,按着他的肩膀,沧桑的脸上挤出一丝揶揄的笑来,“这算是出征前的最后一课!如果你心中有一个十拿九稳的答案,就去王帐告诉大王,万一猜中了,大王一定会青眼相加。”

一提到左谷蠡王,他就看到孩子有些畏缩的神情,阿米尔将叹息藏在心里。那一回无缘无故的鞭打,叫这个心智远远未曾成熟的孩子,留下了深深的创口。也许只有等到他们父子真正见面,这层隔膜才有机会去除。

但阿米尔走后,没有人知道,阿提拉一个人受着最后的斜阳,直到它深深湮没于地下。

蕞音穿着白色的仿佛罗马万神殿时代那些崇尚包装的女祭司一样,将袄教的白盖头铺在头顶,在乳白的混纺罗马棉上衣上用斑斓的墨迹添置了密教信仰的图腾。

女人在用外包装告诉匈人们,这儿她确实是个异类。但正因为形形色色的异类,才为这个单调的部落增添了别样的光辉。

她在做自己拿手的活计:指挥女奴纺织、教那些愿意将孩子送到这儿的贵人们毛糙糙的野孩子们认字。笔是供不起的,但靠近山林的地方不缺沙子也不缺树枝,阿提拉总算看到一点自己熟悉的事物了。

只是周围的人变了,生活仿佛还没有变。他似乎不再需要担惊受怕,怕老汗王的几个弟弟轮流找茬。那些素未谋面的“哥哥”们也和那不曾相识的父亲一样,忙着出征的事宜,大家都忘了他,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他。

“世子安康!”有文化有眼力的阿杜海尔说话总是叫人如沐春风,老人大约真的是累了,仰躺在羊毛毡上,叫几个女奴为他捏肩。

“要打仗了吧?”阿提拉没头没脑地问,也许他不是在问别人,只是希望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悬着的理由。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提刀的兄长闯进木屋,告诉他你不配成为勇猛的匈人的孩子。

但听到的人却不能不答:“是的,匈人如今分成四块,却总也不能忘了总归是一家人,右贤王皈依正教的做法确实是让其余三个大王不满,但仅就这一代来看,大家还算是一母同胞。”

那下一代呢?孩子下意识想问,可看到老人倦怠的脸和藏在暖炉熏烟之后板起的面孔,熄了细究的心思。

“保加尔人马上要来了,右谷蠡王那儿也要面临一系列战事,我们征服了其中一批人,但另一批保加尔人想与我们为敌。”老人起身,叫男奴打了一壶热水,那壶是部落贵人行军的铁壶,可卢浑王友情赠送的。

盛有热水的木杯放在面前,那老人却不叫他碰。“这是煮过的酒,世子这个年纪还不能喝酒,哪怕是烧开的。今天有别的客人,偏偏大王不想那些英武的儿子们大咧咧地泄露了出兵的日期,就只能叫我这个闲散人员来接待了。”

“他是北方会划船的蛮子,名叫拉哈姆,是个瘸子。但一会别人进来的时候,你可不要盯着人家的跛脚看。你今天要牢牢记住:凡别人有一样明显的缺陷,你不可用目光视线有任何有动机的行为叫它放大,那样做了这人必厌你...除非你想成为那个主宰别人的暴君!”

男奴为热气腾腾的水填上草叶,再把醋罐子拿来,稍稍滴上几点,木屋外头冠春鸟一时不停地闹腾,但阿提拉知道,这个春天,马上就要消磨过去了,但愿在秋天过后,自己能快快长大。

但阿提拉没有等来一个累累硕果的秋日,在炎夏开始之前,左谷蠡王、那个快半年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的父亲把主要兵力调往东边,阿米尔和他道别,说这是威服剩下保加尔人最好的方法。但阿提拉一个人只分到三四个男奴,他一个人劈木桩直到秋天,也没有看到大队人马回来,报信的人说,两股刚刚合二为一的种族存在种种隔阂,大概大王要在那儿过冬。

不回来了...阿提拉站在山丘上,望着广袤原野忽然觉得或许离开也是一件好事,埃提乌斯也租了走了本就是右谷蠡王那儿抵押物,自然跟着债主一块起行。

或许他不该有朋友...一个人的时候,阿提拉喜欢这样默默地想,想到明天或许战火会烧到这里,想到那些拿着马刀互相飙血的男人们玩命的场景,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不管死了再多的人,族里有再多的牛羊,也是有人要饿死的,在这个丰收的季节。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