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泰山压卵(2 / 2)

昂巴被那个领头的人提在手里,他被砍掉了一只手,那个头戴斗笠型羊毡帽的三十余骑的哨探统领,还刀入鞘,筋节有力的手掌死死卡着鸡冠头的脖子,从腰间取出号角。

当雄浑苍凉的音调在这片草场边缘响起来的时候,昂巴忽然发觉自己是那么可笑。他们一心争夺的汗位,不过是这些敌人眼中的草芥,四千六百的战士,在至少人数上万的匈人部落面前,和落入陷阱的虎豹并无区别。

昂巴眼睁睁地看着十来个支持尸末螣离末的士兵被一个个砍倒,看到一个匈人士兵举起了狩猎弓,精准地驰射在逃走的叔叔的背后,那个总是阴沉着脸、喜欢对兄长以外一切“自己人”拔刀的窝里横大王消失在几棵白鹳树后,发出有生以来最为悠长的一声惨呼。

再往前就是一片被群山环绕的谷口,再往里就是狭隘的盆地,鸡冠头昂巴知道,他最后的族人、三个阿瓦尔部落中最小的一支如今就栖息在那儿,而在西边山麓的尽头,已经有上千的骑手密密麻麻地形成一片翻滚的黑色海洋,这是匈人的北方军团,对应青白赤黑中的漆黑...相传,这支机动部队在东方一直驻守在漠北王庭,只有单于亲自行动的时候,才会应旗出征。

每一个黑旗下的战士都身披软甲,如低伏的苇草一样卑微,如大山如草原一般静默,每一匹健马都裹足了马蹄,但昂巴从蕞音老师那儿听来的还有一项:至少左右贤王、单于的继任者才有资格调动这支队伍,而这支延绵不绝的队伍一旦启动,人数至少上万,当战争的铁蹄踏碎寂静顿河畔的时候,每一个被视为敌人的阿瓦尔人将沦为这些凶兽的刀下亡魂。

上万人...那是父亲和伯伯们曾经拥有的最大战士数目,而即便是一对一的兵力..曾经被正宗匈人击退过的阿瓦尔人也远远不是这帮凶狠的亡命徒的对手。想到这里,昂巴忽然脑袋一痛,他的鸡冠发已经被那个哨骑统领揪住,那个年轻的汉子用他能听懂的匈人语问候他全家:

“你可以投降,把你们的女眷上交,族里的战士并入匈人的大家庭,阿瓦尔人本就是我们的近亲。你们将享受和我们一样的礼遇。”

远方的地平线上,群鸦连成一片,昂巴惊讶着、在俘虏他的敌人的马背上艰难抬头,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里,他那个阴翳的叔叔,人头被挂在马辔头上,那身上带着狂放斑点的东方品种的矮马时不时地撕咬着那颗脑袋,叔叔骇惧的神情深深地映入昂巴的脑海,鸡冠头发出有生以来最娘的一次大叫:

“匈人,真正的匈人来袭啦!!”

在那个晴空霹雳的上午,没有人会想到啸聚山林的狮虎会来捕猎野狼,每个阿瓦尔人都不清楚匈人目的何在,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哪怕是突袭,哪怕是四五十比一的战损比,想要消灭他们,匈人也得扔下一百具尸体,这并不划算,此处的阿瓦尔部落并不是较大的那一支,仅仅是当年七个兄弟创下的强盗团伙。在几十年里一点点做大。

但在狮群面前,他们连郊狼都不算,仅仅是扒窝的野狐狸,又骚又臭,还穷得可怜。

但等到如雷霆般的黑色云雾将整个谷口都围住的时候,阿瓦尔人才明白匈人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吞并,对方来了至少上万人,连柏柏尔人都打不赢的他们除了引颈就戮,就只有跪在地上,以野狗不如的姿势,请求征服者的宽恕。

族里剩下的四千六百个可以上马持刀的汉子抵抗仅仅只持续了一个简陋上午餐的时间,一天只两餐的阿瓦尔人一个个五体投地,等待着征服者的处置。

不要说什么男子气概,草原上就是这样,在力量悬殊的战争中,伏低做小才是常态。曾经的大部落就是这样一个个合并了别人一点点做大的,阿瓦尔人并不排斥匈人,除了仰慕强者,这些西迁的东方民族在语言习俗上也与他们相近。

因为二百年前,顿河边上也有这些东方来的匈奴的身影,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混合,在陌生人之间的试探和挑衅中擦枪走火,但两头孤狼很快发现了他们之间可以惺惺相惜的地方:一样的野蛮、一样的狡猾残忍、一样的流氓习气、一样的渴望征服。

可汗的六弟、胡都古被众人簇拥着哆嗦着上前,他被强行推举出来担当众人的首领,还有老七,矮小的诺尔查、有着日耳曼蛮子姓名的小矮子倒是努力地表演出从容不迫的味道,却遮掩不了他那兽皮包裹的两腿始终抖若筛糠。

一看不好就投降,这是草原上的定则。而中小部落的首领这个时候也不再是首领,会被推出来承担一切外敌的压力。

胡都古将马鞭和腰刀恭敬地摆放在面前的地上,将乱糟糟头发和头顶一起埋进土里,用最卑微的方式祈求一份怜悯。部落可以投降,而他这样的头人,是否会被善待,取决于侵略者的脾气。

矮小的七弟诺尔查就好的多,尽管同样是跪着,他可远远没有把脑袋缩进土里,而是直愣着两眼,看着前来受降的骑在马上的瘦弱汉子。

“长生天在上,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君长,您..”诺尔查的话被马上的骑手单手竖起横掌打断。

“我只是个哨骑百长,在我以上还有千长。你有什么话,等到我们的可卢浑王来了以后再说。”

可卢浑王?诺尔查的母亲是个森林的日耳曼蛮子,他不明白这些自称来自东方的匈人那里怎会突然冒出一个新的部落军事首领名称。

但看到他们半统一的黑色针织物和皮甲,诺尔查忽然意识到这些游动的狮群似乎掌握了原始的织工技术。

“快起来,哥哥!咱家兄弟就剩咱俩了,拿出点骨气来。”他有些愤懑地拽住只知道磕头求饶的胡都古的头发,叫他跪直了,而不是像沙地的巨鹳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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