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沉默寡言的羊(2 / 2)

“王平前几天跑出来了。”根儿姐这才接着说。

“什么?”我坐直了身体。

“就在除夕夜。今儿一早才被抓回去,说是喂什么猫。也是巧,怎么安分守己五年多又开始整事,偏偏又是这个时候……”根儿姐没说下去,低眉看我的神色。

我是个行动派,并没有考虑太久,抄起外套就要夺门而去。我本以为这两个人会问我几句,结果阔子爷一闪身便让路给我了。刚到大门口就听到根儿姐远远地喊:

“萧文君!我劝你一句,有些案子你能查,有些查不了的就赶紧放下吧,小心着了到了!”

去他妈的吧,我心想。

前呈精神病院。

这还和五年前一样:墙上地上一色的白砖黑缝;每天早上都擦得水光光的,一粒灰都抹不出来。我在这大厅摔倒过两次,后来在哪个立柱子后面找到了“小心地滑”的标识。气得我真有一瞬间再也不想往这跑了。

一阵阴风刮过,掀起那些飞了边儿,褪了色的标语。我和小叶庆穿的运动鞋,春哥穿的皮鞋,踏在瓷砖上碰出“空、空、空”的声音,回荡在长廊里,像几万个人堆在一块儿走路。当天我们只遇到了一个眼窝深陷,枯瘦得像个晾衣杆儿似的看护。说明来意之后晾衣杆便引我们一行人去探望室。晾衣杆儿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我都怀疑他压根脚没点地,纯飘在前面。小叶儿庆慢慢靠近我说:

“师父,我才来这儿没多长时间,也没打听过。这别是有什么乱葬岗,实验室,天台跳楼,夜半哭声之类的传言吧。”

“有,全有。”

“啊?”

“空、空、空”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嘎——咔——”一声,门开了,晾衣杆让我们等着,一扭身又飘走了。

我缓缓地往里走。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擦拭的一尘不染,却又破破烂烂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小杀人犯,我又来了。

王平,他没有变太多。长胖了一点儿,骨骼更加硬朗;只是那双低垂着的眼眸里生出了更多的惊慌和忧虑。如今他24岁了,和小叶儿庆一边儿大,正是轻狂的年纪。但恐怕这个白色的牢笼教不会他怎么像年轻人一样活着,更治不好他的“精神病”。

“王平,好久不见。”我试探性地开口。

“萧警官。”他仰起头来看我,背还是驼着的。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我呼吸一顿,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我这才有了一种面对他的实感。这是王平,我是萧文君。

“差不多五……还是四年前。”

“哦,还真是有够久的。”他想了一下。

“那你怎么又来了?”

虽然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身体朝王平的方向逼近。

“王平,你杀人了。”

“不是萧文君,这都过去五年了……”

“我的意思是,你又杀人了。”

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下面的眼珠子被白炽灯晃的发亮。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表达着一种不可思议,我松了口气。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快告诉我,快说。

不是你干的。

气氛一度跌到了冰点,春儿哥和小叶儿庆左右护法一样守在我两边,春儿哥穿着一身的黑,双手背在腰后,像那种东南亚打手。小叶儿庆穿得像美国摇滚乐队海报里的人,和王平一比,那神气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哪来的富二代公子哥。

他们两个没见过王平,更不了解他的案子,只听我的话,这会儿已经开始施压了。我左看看右看看,干脆摆摆手:

“出去吧,让我们俩单独谈谈。”

门“嘎——咔——”一声又关上,我看了眼时间:还剩五分钟,差不多。

“这个人,你见过吗?”我把梁咏安的照片推过去,他还是皱眉,什么都没说。

“1月26号晚上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去安华小区了?你哪儿来的炸药?……你为什么又杀人?”

他抬头看着我,眼底那些恐慌,忧虑全没了,他说:

“如果是我,会怎么样?”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什么叫如果是你?我告诉你王平!这起爆破案可比上次严重多了,如果是你干的不会像上次一样仁慈,直接拉出去枪毙,和卢波一个下场。”我当时恨不得直接爬桌子上去拽王平的衣领子,控控他脑袋里的水。

他听到卢波,又不说话了。驼着背躲在灯光之外的阴影里,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王平!”

我还是没忍住去拎他的衣领子。他抬眼看我,这次不是抬头,而是单单只抬着眼睛,让我想起了昨天的娃娃脸,那杯观落阴,另一杯水——他的眼睛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萧文君,你想让我死吗?”他问我,声音轻轻的。

“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可是在救你!我告诉你,如果……”

我话还没说完晾衣杆就从王平身后的门里飘了出来。

“时间到了。”他的嘴像被刀割开的口一样开开合合,但声音却不像是从那儿发出来的。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晾衣杆干巴的胳膊就好像有一种诡异的牛劲,直接把王平从我身边夺走了。乒乓球似的眼珠子滚来滚去,冲着我呵呵笑了两声,就没回头地带着王平隐入了那扇门之后的阴影。

那一扇门之后是什么?我突然很好奇。

还能是什么?也许是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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