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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那看着布莱恩,表情十分冷漠,似乎无论任何事都不会使他动摇。布莱恩跑得跌跌撞撞,眼睛里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他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淌下来,却忍不住凝望着邦德蓝眼睛,无声发出质问:

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你总是做得太好了。”邦德依稀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才担心。”

布莱恩摔倒了,一下子滚到铺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梦里他的身体回到了幼年时期,就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技能也跟着退化,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他却疼得想要大喊、想满地翻滚、想一头把自己撞晕……但他忍住了。

他仅仅是坐在那,难过又焦急地注视着邦德,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邦德为此才不肯理他。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詹姆斯终于向他走来。

詹姆斯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面,问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布莱恩立刻说:“我记得。”

实际上他没有半点印象。

可是詹姆斯还在等着他回答,布莱恩不得不绞尽脑汁拼命去想,哪怕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每次超负荷运转时都烫得快要冒烟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低下头,盯着路上的石子结结巴巴地问:“是、是和我有关的?”

邦德叹息一声,有点失望地说:“你答应过会去圣莫里茨火车站找我,布莱恩。”

布莱恩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尽管现实中邦德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失望:“我马上就去。”

“但是你已经死了。”邦德严肃地说着极为荒诞的话,“我不希望看到死掉的你。你明知道这一点——那时你站在缆车上,缆车刚启动时你本来能跳下去,然而你犹豫了。你为了我决定好好活着,后来为什么还是死了?”

越来越多的记忆重新进入脑海。布莱恩想起了连绵的雪山,想起蓝色的圣莫里茨湖,想起飞过天空的红腹灰雀和它翅膀上的一点胭脂……他能解释很多,比如CIA人多势众、提前做好了安排,再比如辛迪加和幽灵党比他们此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狡诈、更残忍。

然而他最后只说道:“对不起,詹姆斯。我马上就去找你。”

邦德搀扶着布莱恩从地上爬起来,给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我爱你。你活着对爱你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邦德低声说道,“这才是你真正忘掉的东西。”

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布莱恩陡然睁开眼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清醒。

他还蜷在那个狭窄的、扭曲变形的缆车车厢里,太阳快要落山了,下午又下了一场小雪,呼啸的山风抚平了雪地上的创痕,身后的山峦平整如新,连血迹都被掩埋在了融化的雪水之中。

圣莫里茨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布莱恩身上仍在剧痛的伤口昭示着那场凶险埋伏的存在。他体表最严重的划伤有三十多厘米长,深可见骨,飞出去的铁皮差点把他的左臂从肩膀上砍下来。这会血已经止住了,中间翻开的皮肉发白,看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特效妆。另外的擦伤、内脏损伤和小骨折数不胜数,布莱恩懒得一一检查。

反正也不会死。

他把自己从雪地里拔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城镇方向走去。

詹姆斯·邦德还在等他。

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热爱生活,因为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十二岁的布莱恩并不怕死:他一无所有,于是赌上一切,什么都敢抛弃。

二十岁的布莱恩站在高速行驶的缆车上踌躇不定。

换成八年前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幸福生活会让人变得软弱,中二理念诚不我欺。

想到这里,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的布莱恩边在雪堆中迈步边无声地笑了一会。

话又说回来,CIA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手段狠毒而且不依不饶,直到这时依旧派人在雪山中搜索他的尸体。幸好下过雪的雪山中不好找人,布莱恩‘昏迷’后所在的地方的又比较隐蔽,车厢和石头完美融合,导致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不过布莱恩选择开启困难模式。他主动在小镇里寻找到了一个辛迪加成员——反正他还活着这件事早晚会暴露,不如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出击。

他能认出对方是因为卷王伊森·亨特拉着他背诵过各国失踪/叛逃特工的长相和身份。

贾尼克·文特,代号骨科医生,前克格勃特工,是个喜欢使用酷刑、很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残忍到病态的虐待狂。他心思缜密,能力出众,大概率会受到所罗门·连恩重用、成为辛迪加的中高层人物,布莱恩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自己落在骨科医生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但反过来说,若是骨科医生今天直接死在他手上,倒显得布莱恩格外善良、而且手下留情了。

骨科医生本人对此想必有不同意见。

他正指挥着仅剩的一小队CIA特工对小镇进行地毯式搜索。

毕姆亲眼目睹他敌我不分地用炸弹杀了大半自己人,这会恨他恨得发狂,却又由于沉没成本太高,不得不捏着鼻子忍耐与这个老变态为伍。骨科医生因此一阵得意——他也的确有得意的本钱。

只是人在误以为自身稳操胜券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

尽管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伊森·亨特或布莱恩·纽曼当中任何一人的尸体,骨科医生仍然坚信他们两人当中一定至少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他的计划安排得格外全面:除了滑雪场之外,火车站也是个埋伏点。无论布莱恩和邦德往哪边跑都肯定会钻进陷阱,只要詹姆斯·邦德被逼上火车,他就和踏上缆车的布莱恩一样,即将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死路。

邦德也确实在CIA特工的见证中上了车。

后面的事骨科医生没太关注。他对詹姆斯·邦德不感兴趣——那是幽灵党的猎物。

他只关心布莱恩这边。

因为所罗门·连恩在意布莱恩·纽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位前MI6特工、现恐怖组织头子给出了命令。

于是骨科医生就顶着寒风在瑞士翻山越岭,找一个在他看来注定会死的人。

死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笔直的铁轨横亘在两人中间,布莱恩站在骨科医生对面,双手插进破破烂烂的深色羽绒服口袋里,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猩红的毛呢大衣和衬衣,衣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向骨科医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看着我。”

骨科医生的左眼戴着一副有摄像功能的隐形眼镜。

摄像头背后站着的人是所罗门·连恩。

布莱恩透过辛迪加的爪牙,对所罗门·连恩轻声说:“我会去找你。”

下一秒,火车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一节又一节车厢首尾相连,令人眼花缭乱,汽笛声响彻云霄,人们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震颤,骨科医生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他不知不觉走到平台边缘,怔怔地望着布莱恩刚才站立的方向。

直到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离开,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因为对面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布莱恩·纽曼已经走了——当骨科医生升起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一只带着血的、冰冷用力的手突然从平台下面伸过来,紧紧扣住他的脚踝:

“和我下地狱去吧。”

布莱恩仰起头,向敌人递出了邀请。

一天后, 有人在铁轨旁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骨科医生的尸体。

他的头和身体的某些突出部位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势最严重的地方像被锉刀一点点打磨过,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程度。再结合他的死亡地点,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曾经把他按在了急速行驶的列车外壳上……

但这个猜测又有些没道理, 因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都知道, 根据伯努利原理, 这么做的凶手同样有被卷到列车上的风险。

——除非凶手不要命。

而作为需要对骨科医生的死负责的人,布莱恩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外讲述过他们的战斗过程。

第一个找到布莱恩、或者说被布莱恩找到的人是邦德。CIA将他逼上一班通往苏黎世的火车, 幸好圣莫里茨火车站在旅游淡季没什么人,车里空空荡荡, 爆炸发生时, 邦德在千钧一发之际把炸药所在的车厢和前面车厢分开,乘着前面完好无损的部分抵达了库尔站, 又从库尔自驾回了圣莫里茨。

往返再加上中途休整花了他四个多小时,重新来到圣莫里茨火车站后,邦德有点担心布莱恩已经在这等很久了……然而结果比那更糟。

布莱恩不在。

邦德转而去联系IMF小队。他保存过伊森·亨特的联系方式,但这一次接电话的人不是伊森,通讯被转接到了班吉那里。

班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无数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爬到半山腰的布兰特非常幸运地在雪山里发现了从直升机中弹出来的伊森, 后者失去意识, 被冻得全身僵硬, 头发上和身上覆盖着一层糖霜似的落雪,乍一看像个睡着了的圣诞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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