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表兄弟(2 / 2)

侯玉衡把硬质卡片书签夹进手中的书里,随后合上书,放在书桌上,起身把放在床和右侧靠墙的书柜中间的一只漆木凳子拿出来,放在他的椅子左边,又把自己的椅子朝右侧挪了挪,给表弟腾出位置。

“坐吧。”他说完后,坐回自己的椅子,没有拿起刚才合上的书,他想跟表弟聊聊。他总是一个待在家里,每次表弟来找他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觉得受到打扰,反而会产生一种新奇和轻松的感觉,而且他也想把自己在书中读到的一些想法同其他人分享和讨论,表弟来找他,对他而言正求之不得。

“我姐也啥话都不说,就跟我妈杠着。”侯永康从门口的透明玻璃柜第二层拿出那本《意林》杂志,坐到窗边学习桌旁的凳子上,把杂志随手打开一页,摊在桌子上,“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扛着,不论是谁退一步,大家都不会这么累了。”

“当然,如果有人能退一步,问题早就解决了。可他们这么僵着,大概就是因为没人能退一步,你的想法很直接,但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侯玉衡说,重新把合上的书拿在手里,但没有翻开。他和表弟之间不用名字或其他称谓,只是简单地用“你”来代替对方,由于年纪差得不多,侯玉衡也不想要求表弟叫他表哥,这种无聊的称谓在他看来只会让他们之间产生一种陌生的距离感,而且叫起来会很别扭,甚至不如直接喊对方的名字。

“这有什么复杂的吗?要么我妈退一步,让我姐上大学;要么我姐退一步,再复读一年。”

“那你知道其中更细节的原因吗?”侯玉衡侧过脸看了一眼侯永康,随后看向窗外,窗户下半部分被前面的一间当作仓库的低矮土房挡住,透过上半部分可以看到广阔的蓝天和柔软的白云,他继续说,“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不让你姐姐上大学?而你姐姐又为什么非要上这个大学吗?而你父亲又是什么态度呢?为什么他现在不在家里?这几天都不在。他在干什么?”

他们是第一次谈到这个问题,前两天侯永康被母亲打发出去后也是来到表哥这里,但只是坐在这儿看看杂志,没提到过这个问题。而在侯玉衡看来,如果表弟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儿,他也不太好先提,以免显得多管闲事。不过既然这次表弟先开口,他就放开谈了起来。他在尝试通过语言和思想(当然不是自己的思想,而是从书本里读到并总结出的伟大人物的伟大思想)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与他交谈的人,他的表弟是一个绝佳的对象。

侯永康沉默了,他之前从未考虑这么仔细,没有给自己提出这么多问题。在他看来,这个上学的问题像其他所有问题一样,都是由于当事人的犹豫不决或意志不坚定,才导致问题长久搁延,没有立刻解决,所以最后变得难以解决。他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在更细致地思考这些问题时,他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自己在挖掘某件潜藏在地下的宝物,但之前他只是拿着十字镐和铁锹在附近转悠,直到现在才拿起十字镐向着脚下的土壤砸了第一下,掘开第一块土。

“我妈是觉得学费太贵了,”侯永康缓缓开口,歪斜着脑袋看着表哥,“我姐就是想上这个大学吧。至于我爸,我确实不知道。”

“首先,学费确实很贵,相比一般大学来说。”侯玉衡坐直身子,看着表弟说,“要六万五千块钱,只是学费,住宿费好像还要一万多。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就是在我们家,用我哥的电脑查的,报志愿也是在我们家,在报志愿的时候那所大学没有标明学费,二叔(侯永康的父亲是侯玉衡的二叔)当时还说‘再高也就两三万呗’,所以没太在意。三天前查清楚学费之后,二叔还给学校打电话确认了一下,我就在旁边听着。

“说实话,这个学费已经高出普通大学接近十倍了,我查了一下,普通一本大学学费一般是一年五千左右,很少会超过一万。”侯玉衡继续说,用细长的手指比划着数字,“所以,这个学费对于你家确实是一个难以承担的开销,对于我家也会如此。如果我明年高考完报了一个学校,最后查出学费要六七万,我家里人也会果断反对,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你母亲的反应很正常、也很合理。就是说,如果你从你母亲的视角看待这个问题,会发现她的想法没有一点儿问题,甚至可以说百分之百地合情合理。”

“那你的意思是我姐从头到尾都不该坚持上大学?”侯永康显得有些激动,把翘起一角的杂志握在手里,“她辛辛苦苦学了三年,好容易考过一本线,她有什么错?”

“没有,她也没有错,她有理由坚持。毕竟如你所说,她付出的时间、精力、还有紧绷了高三一整年的神经和意志力,金钱很难进行衡量”

“那是谁错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嗯,你真想知道?”侯玉衡盯着表弟深褐色的、发出亮光的双眼,他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表弟提出的问题和他那种近乎愤怒的态度,似乎是在问难道是他错了,那么究竟错在哪儿了?

“我想说明的是,”侯玉衡继续说,“对和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同时也是通过一个特定的判断标准得出的结果,而这个标准并不是绝对统一的。很多时候,当你真的站在冲突双方各自的视角,会发现他们原本充满怒火的、不理智的行为和想法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每一方都没有错,只是在所有的情况下,基本上都会存在一个全局性的缺陷或是限制。”他说到这里,看着表弟停顿了一下。

“什么限制?”

“资源是有限的,或者说资源的稀缺性。”侯玉衡说,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稀缺的概念基于需求,人的需求是会膨胀的,而且是无限的,你可以理解为欲望是无限的。他们不会各取所需,只拿属于自己的一份蛋糕,而会在拿到属于自己的蛋糕后想到‘明天吃什么?’,于是他们会多拿一块蛋糕供明天吃。如果可以考虑到明天,那么考虑到未来一整年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的话,第一个拿蛋糕的人很有可能把所有蛋糕都拿走,因为蛋糕不是无限多的。能理解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跟我姐上大学有什么直接关系?”侯永康问,疑惑地看着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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