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愤怒和冲突(1 / 2)

这些天以来,侯晓方第一次哭,而且哭得这么难受,这么撕心裂肺,仿佛将自出生以来所有曾经忍住的泪水一次难以遏止地涌出,一直旁观的母亲也感到心痛。

侯晓方已经不在意身边有没有人,或者有没有外人,她不住抽噎、啜泣,用柔嫩的掌心揉眼睛,想要拭去泪水,用双手紧紧捂住脸庞和双眼,但晶莹的泪水仍不断涌出。

她想到父亲在工地干活的模样。他在最炎热的夏天正午仍要顶着灼人肌肤的烈日,把沉重的水泥搬到晒干的沙堆旁,灰色的水泥粉末扑到他的脸上,他只是咳嗽两声,抬起头,冲自己的女儿愉快地笑笑,接着继续和泥灰,切瓷砖,把泥灰抹在厚重的瓷砖背面,将它们整齐的贴在地面,然后重复数百次,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汗水浸透他那袖口开裂的灰色半截袖,他的胸口和后背、还有后脖颈的汗水沾满了水泥和灰尘,半截袖紧紧粘在他的后背,让身上的汗水难以很快挥发。但他不感觉疲惫,仍转过头对孩子们憨厚地笑了笑。

“我在喝他的血,要他的命!”她心中重复,一直默默地回想着这句责难的话。她摇着头低声呢喃,“不是,不是,我不……不想这样,不想这样。”她声音很小,边说边抽泣,嗓音颤抖,不时停下来猛烈地喘息,一旁的人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范秀玲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女人,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她心里也非常难受。她感觉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向下沉,喉咙和胸口有些发酸。她想要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却由于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原因没有说出口,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女儿哭泣。她感到心痛,但还混杂着一部分可耻的喜悦,期望着也许女儿能就此悔改,这些是她事后才察觉到的。

侯德发还想趁着这个时机说些什么,仿佛要将难得创作的作品用精美的画框装裱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时,门口那个用凉席充当的门帘再次被用力掀开,从齐腰处那个黑的发亮的地方。

侯卫军走进门。他额头不宽,发际线有些高,眉毛很淡,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眉骨突出,像是一个肿胀的肉球,眼睛很小,也不深邃,鼻子有些塌,不太好看,嘴唇有些薄,下巴和上唇的胡子很短,但长得有些杂乱。他长得不好看,但整体看上去比较和善。

不过今天,侯卫军进门后的表情并不显得和善。他表情严肃,双唇紧闭,唇角朝下,眼神尖利。进门后,他先看到站在房间中央的侯德发,又看到自己双肩随着啜泣剧烈抖动的女儿,然后瞥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妻子,最后将视线回到侯德发身上。

侯德发看到二哥有些吓人的眼神后愣了一下,半张着的、想要继续说什么的嘴本能般闭上,他之前没怕过什么人,尤其是大哥和二哥,但今天看到二哥时,确实有一丝冰冷的恐惧如电流一般扫过全身。

“二哥,你回来了。”侯德发挤出一句话,后退一步,僵硬地笑了一下。

侯卫军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到女儿身旁。侯晓方由于陷入痛苦的哭泣,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已经回来。当父亲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她迅速有些惊恐地扭过头,发现是父亲后,她止住泪水,长舒了一口气。

“先进屋去吧,我跟你三叔说点儿事儿。”他看见女儿脸上的泪水,内心很气愤,朝范秀玲瞪了一眼。范秀玲不禁心中一颤,以前她就非常畏惧丈夫,如今被这冰冷锐利的目光怒视后,心里更加不安,连忙底下头,转过身看着窗边沾满油污的煤气灶。

他又将目光停留在侯德发脸上,盯着他的双眼。女儿仍住不住啜泣,没有起身离开,他又拍了拍女儿颤抖着的右肩,侯晓方这才缓缓站起身,低着头,朝里屋走去。

他看着女儿走进里屋,关上门,没有人用任何话打破这股难忍的沉寂。侯卫军又瞥了一眼妻子,最后转向他的弟弟,表情依旧严肃,“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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