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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蔚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很快又自洽地随意一笑,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甩了甩手,“什么要求,你说。”
“我要回去一趟,安葬我的爹娘。”
李蔚立马附和道,“那是自然!人之常情嘛!那个,要不要哥几个跟你一起回去祭拜祭拜?”
“不。”陆双直接拒绝,“我一个人。”
李蔚怔了怔,随即笑眯眯道,“好。可以。不过你现在重伤刚醒,还需要多养几天。”
“我现在就回去。”
李蔚怔了一下,“额……那行吧。反正身子是你自己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官府现在正在抓你,你要是磕了碰了的,我们山头可不招残废。”
等陆双拖着病体慢悠悠离开了,几人望着陆双的背影,几个小弟没有忍住,“老大,就这么放他回去,你不怕他跑了?”
李蔚抱臂倚在门上,懒洋洋道,“跑?他能跑去哪?”
“他现在亲人离世,无家可归,除了咱们这里,他又能去哪里?”李蔚得意洋洋道,“你放心吧,不出三天,他保准再回来。”
“老大,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里,我已经把他身上的钱袋子拿走了,他现在身无分文,为了不至于饿死,他总归是要回来拿的。”
几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老大!英明!”
“唉?”有人发现了不对劲,“老大,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呸呸呸、”李蔚不客气地拍了那人几个脑瓜子,“我这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我这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是计谋!计谋你懂吗!”
一个瘦猴样子的男人顺着李蔚的话,笑话那人道,“王胖,老大英明神武,岂是你这样的大老粗指手画脚的!快去背老大留给你的三字经去!”
陆双托着重伤的身子回到了梅山。
梅山依旧没有变化,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依旧是密林重生,峰峦纵横。他沿着无人的小道一步一步上了山,来到了破庙。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兵器已经不再,也许是被官府的人清理干净了,只是地上还浸着暗红色的血,仿佛还能闻到那日的杀戮气息。
陆双看了片刻,慢慢从破庙走回了自己的家。
陆家一派宁静,房门上还挂着做了一半的红色灯笼,处处透露着即将有喜事的喜庆之感。陆双站在柴扉处,望着眼前的一切。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爹坐在庭院里磨刀,娘在厨房里做着饭,大声招呼着他吃饭,而顾环毓则站在廊下,面含微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归来。
有风吹起檐下的红灯笼,灯笼下的红穗子轻轻摇曳起来。陆双静静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陆家许久,慢慢生出一种不真实又荒谬的感觉。
前几天,陆家一家还是一派和风细雨,喜事将近,而短短几天功夫,他爱人离散,家破人亡。
他的人生顷刻间天翻地覆。
陆双收回视线,慢慢走近了庭院,不再去想这件事。
他现在已经是朝廷逃犯,连下山买口棺材都不能,只能自己亲自动手。庭院里那棵百年的老槐树被他用斧子慢慢锯了下来,轰然砸在了地上。他们曾经在这棵槐树下把酒言欢,温酒赏雪,如今那些美好的记忆随着砰然坠地的声音一齐摔成了泡沫,化为虚无。
陆双劈木凿钉,敲敲打打,全程沉默不语,终于做好了两口棺材,然后他下山来到破庙,从两个松软的泥坑中挖出陆父陆母,将他们一个一个背起扛回了家,放在了棺材里,两个人的棺材摆在了一起,他将棺材埋在了庭院里。
他正在拿着铁锹填土的时候,许圆圆气喘吁吁地赶来,她望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一般,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这几日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山上的猎户陆家救下的那名女郎被家人接走,而那女郎的家人恩将仇报,派人将陆家赶尽杀绝。她不相信,便亲自跑到梅山,确实在破庙处看到了很多血迹,但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陆家也人去楼空,她不死心,日日上山去看,终于在今日见到了陆双。
许圆圆跪在地上,看到庭院里的两块松软土坑,终于认清了现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叔叔婶婶,这不是真的……”
陆双只是淡淡看了许圆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过身去,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他踩结实了最后一脚土,许圆圆还跪在原地哭泣,样子极为悲痛。
陆双走近屋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的东西很简单,包袱里只装了陆父常用的磨刀石,聂氏日日用的一把梳子,还有黄老留给他的兵书。他最后环顾了一眼厅堂,缓缓关上了门。
路过自己的房间时,他顿了顿,脸色阴沉不定,想了想,终究迈开了脚步,走了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片静雅的香气,仿佛还留有她的芬芳。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无,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顾环毓惯用的茶杯、梳子、几本话本子,还有他买给她的一众小玩意。
全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床榻中间叠着红色的嫁衣,还未完工,和旁边的针线盒放在一起,格外的醒目。
陆双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模样阴鸷又痛苦,他摇着牙,眼角不知不觉中染上猩红,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拼命忍住胸口磅礴的戾气,隐隐又有吐血之兆。
许圆圆跪在庭院,还沉浸在悲恸之中,便看到陆双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放了很多柴垛围在房门外,围成一个圈,又在柴垛上浇上了酒。
她大惊失色,还没开口问,陆双便已经往柴垛上扔下一把火,熊熊的火苗猛地窜起烧了起来。
许圆圆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陆双,“双儿哥,你干什么!”
陆双没有理她,只是静静望着眼前剧烈燃烧的火舌,火光映照出他阴鸷又沉默的侧脸,半明半暗般令人心惊。
许圆圆一时竟然看的心惊肉跳。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慢慢握tຊ住陆双的胳膊,声音颤抖,道,“双儿哥,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陆双静静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火焰蔓延,很快将陆家烧了一半,他平静道,“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啊?”许圆圆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双儿哥,你要去哪里啊,能不能带上我,我跟你一起走!”
有房梁终于支撑不住火焰的力量,砰的一下高高摔了下来,捡起一地炙热的火星子。陆双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切,转过身去。
许圆圆看着火光中的孤寂背影,心中猛地一动,追了过去,“双儿哥!”
陆双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许圆圆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少年冷峻的背影,忍住心里的悲伤,慢慢道,“双儿哥,无论从今以后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平安。”
陆双默了一瞬,对她侧了侧脸,缓缓道,“你也是。保重。”
陆双在熊熊大火中走下了山,又回到了破庙。
他走进破庙,望着那一尊无悲无喜的观音像。
观音拈花而立,神情悠远,悲悯众生。
陆双盯着观音看了良久。
野猫从阴影处悠悠窜了出来,它们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陆双,浑身的杀气让它们不敢再近身,甚至尾巴竖起,开启了防御状态。
陆双只是淡淡看了它们一眼,什么也没做,转身出了破庙。
他循着破庙外面,仔细找了一路,搜查着那一日的蛛丝马迹,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官府的人清理的很干净,甚至连一把遗留的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把土匪身上的短刀,但短刀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陆双扔下了短刀。又沿着更远的外面搜寻。
终于在一处远远的草丛里,他捡到了一枚玉佩。
玉牌通体莹润,雕工精美,不似凡品。像是腰间佩戴之物。看这干净的样子,似乎是刚掉不久。
远远的草丛里,怎么会遗落这等物件?
陆双将玉佩默默塞入怀中,下了山。
他骑着马,长途的跋涉已经让他变得很虚弱,但是他不能停。
他捂着伤口,冷着脸,嘴唇渐渐发白,这些□□的痛苦给不了他任何的感觉,他冷硬的内心光照不尽,火烧不化,哪怕是神明也无法净化他心里滔天的复仇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