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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闲听了谢玉折讲这件事,他“喔”了一声,问:“应该让杨徵舟自行决定。你转告他了吗?”

自从杨徵舟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声称自己问心有愧,拒绝和柳闲见面,惹得柳闲只能找谢玉折当这个中间人来交流。

谢玉折身后的小弟子喜滋滋地开了口:“宫主亲自去转达的杨公子!当时杨公子披着外衣正在泡茶,听了这话之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仙姿玉骨啊!他还给我倒了一杯,那味道、绝了!”

“就是嘛,怎么能见?要是我知道我好朋友把我的姐姐害……”他说得正起劲,自家主人冷厉如刀的眼神突然割在身上,他连忙熄了气焰,小声嘟囔道:

“姓周的忒不要脸了,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坏事,居然还奢望杨公子对他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徵舟没有见他。

即使要死了,都不见。

可都要死了,怎么能不拿解药?

就在柳闲冲进他房间想要把他抬进去之时,杨徵舟用一种悲哀到近乎诡异的表情看着身上的箫,说:“我当了好多年药人,早就已经药石无医。治好了,也没用。”

周容恙在水牢住了一十七天,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杨徵舟。他被锁链锁着时便一动也不动,用发灰的眼睛望着深不见底的洞口。

彼时柳闲正在和人一起,翻看迷花岛的典籍、重金聘了几个迷花岛的高修,又往外找了几个行脚医生,又发了重金悬赏,试图成功研究出一个给杨徵舟续命的法子。

而杨徵舟虽然看着风轻云淡,甚至有心思日日赏花品茶,可说到底性命是和母蛊连在一起。周容恙为母,他为子。

周容恙受尽折磨,他的身体也就如江河日下,常常一咳就咳出一大摊血来,藏也藏不住,最后只能卧倒在床,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可即便到了如此程度,当柳闲问他要不要把周容恙从水牢里捞出来好生将养着、为自己回个血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地说了“不”。

他素日里面色苍白,可说这句话是眼底却满是猩红,他说:“若让他轻松死去,我心不安。”

而后他又虚弱地笑着,宽慰地拍了拍柳闲的肩,笃定道:“不用在意我。让他只剩一口气就好,最后他会把解药交出来的。”

周容恙在水牢里扛了二十三天,他发了疯似的要见杨徵舟,说有真心话要对他说,面貌可怜连丧家之犬都比不过。

可杨徵舟一次也没有来过。

可周容恙又能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他的消息,杨公子今日的喜怒行程,他稍加打听,便能从那些嘴不严实的手下口中听到。这些消息,他们并没有刻意避开他。

周容恙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个不用花心思对付的过路人。

他从前用尽了手段,只想让杨徵舟再多想他一些、再多依赖他一些,最好无心无力地只能求全于他;而机关算尽之后,他在他心中终于不占半分分量。

最后一天他终于吐露了解药的位置,侍卫急匆匆地跑走说要上报仙君。周容恙听着,却不知道这个仙君,姓谢、姓柳,还是被他亲手焚毁的那棵杨。

他死死地盯着黝黑的洞口,最后看到上仙屈尊大驾,亲自前来取走了解药。

周容恙给的解药果然管用,杨徵舟的面色迅速红润起来,渐渐也变得像个正常人了。

等到杨徵舟身体恢复,回归上修界的第二天,檀宫宣布了罪人周容恙的死讯,水云身的杨老板却活了过来。

午夜梦回之时柳闲也会想,周容恙坏事做尽,明知道自己和杨徵舟性命相连,明明可以用杨徵舟的命要挟他们,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是因为他还记得当年那一曲稚嫩的《阳春白雪》吗?

恶事做尽之人,竟也妄图奢求别人的怜爱——这话只适用于周容恙吗?

思及此时他常常发笑,难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么。

他是一个被头发丝悬在空中的玻璃球,刹那好看,不久丝线断了,落在地上一切就化作扎手的血渣子,半点昔日的华美都看不出来。

好在现在有谢玉折站在他身旁,人生好友杨徵舟也能健康地活下去,柳闲终于也能过上好日子,好幸福。

第三日,狐族二长老杨徵舟自断一尾,身死。

第122章 新一天(全文完)

周容恙临死前, 说与杨徵舟是一生的好友,希望死后二人能冰释前嫌,重归旧好葬于一处, 互相陪伴。

而杨徵舟只留下了一封绝笔信,说此生不见。

于是二人死后,一个葬在天南, 一个葬在海北。

步千秋抛弃俗世了,周容恙身首异处了,谢玉折的主角命被破了,害人害己的天命书被烧毁了,柳闲哼着越发着调越来越好听的歌,正在委身于他的小爱徒学习炒回锅肉之法。

他小徒弟满怀期待吃进一口他做的菜,身上森严掌控的灵力都泄出来了一丝。他狭长的双眸里溢出了泪花,水波盈盈地看着一脸希冀的柳闲。

柳闲“噫”了一声:“虽然你是很少吃到我做的饭菜, 但也不用这么感动吧。”

谢玉折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很感动,但是……”

他犹豫了很久,想了个最温柔的措辞:“……好辣。”

“哦!”

柳闲大惊失色,尴尬地咬了咬唇,眼神飘忽地往上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我把所有品种的辣椒都加了点,若不合适,以后不做了。”

“不!”

谢玉折惊慌失措, 有失风度地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菜,火速咽下去, 眼泪簌簌地落着,他朝他竖起大拇指:“好吃, 以后我还想吃。”

瞧他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柳闲嗤笑着丢给他一张手帕, “慢慢吃就好了,早着呢,不用着急。”

“不用着急?”

“对啊,以后时间长着呢。”柳闲理所应当地回答了他。可说完自己也怔忡了起来。

谢玉折咀嚼的嘴停住了,他愣住,一行温凉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下来,有别于辛辣带来的痛感,他更多的是鼻子一酸,他跟着点点头。

是啊,已经不用着急了。

无论从前有多少风波,无论夜里会做多少噩梦,柳闲都如他所愿,好好活着;更超乎他预期的是,他还在他身边。他不用担心柳闲的离开,更不用担心吃不上他所做的饭——嗯,虽然不太能入口。

已经不用着急了。

等再过几日,他就辞去檀宫的职责,和师尊一起做一对游行世间的侠客,每日只顾冷暖吃穿,偶尔降妖除魔,除了他们彼此,这世间别无他事需要挂怀。

初暑恹恹再无事,观棋醉酒与君同。*

再无事,再无事。

对谢玉折而言,这辈子最美好的四个字莫过于“闲来无事”,对柳闲而言更是如此。天知道,这宝贵的四个字,于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有多珍贵、有多难得。

走了这么多年,才渐渐地在离这个字越来越近,如今仅有咫尺之遥,即将垂手而得了。

这夜,替柳闲掖好了被角,谢玉折剪了窗烛,躺下身,用含着天上月色的眼神,细细描摹柳闲的眉眼。

他微张开嘴,无声地问柳闲:“柳闲,如今和我在一起,你高兴吗?”

应该是高兴的吧——

不然按柳闲的脾气,他早就甩手跑路了。

以后,我们曾经闲谈里随口说出的约定,都有很长的日子去实现了。

未来未来,彻夜酣眠。

柳闲好像被他炙热的眼神烫醒了,嘟囔着问他:“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谢玉折往他那一侧凑了凑,俯在柳闲的颈窝,把头靠在上面,蹭得柳闲脖子痒痒。

“早点睡吧,还要去给杨老板上香。”

对于杨徵舟的死,柳闲没有太多悲伤。不是因为他见惯了生死,而是因为,他期盼着杨徵舟下一次的诞生。这辈子被周容恙缠上、被柳闲拜托实在是不幸,但好在柳闲非常高效,他已经去威胁了一把鬼王,让他给杨徵舟投个好胎,下辈子只管下辈子无忧无虑,游遍万水千山,绝对不会吃一点苦头,还会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公子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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