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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药很危险。

如金玉相击般的清越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柳闲竟然在为他找想:“你气息紊乱,想必在我离魂时受了不小的惊。这药能解心悸疏经脉,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他慢条斯理地问:“敢吃吗?如果怕它是毒,那便算了。”

谢玉折毫无防备,还没开口回答,那双在他眼前青筋隐现的手已经用力一按,强行把药给他入了口!柳闲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嘴,事实上半点没征求他的意见。

药在炙热的口腔里迅速化为甜水,又被柳闲紧紧封住嘴唇,谢玉折猛地滚了滚喉结,猝不及防地全咽了下去,所有疑虑不安都在这个动作之后烟消云散,毕竟已经事成定局了。

柳闲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你还真敢咽,万一我告诉你,其实这是蛊毒呢。”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谢玉折薄而透的唇瓣,他垂眸看着谢玉折,似乎有些落寞。他说了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却又像阎罗殿的判官拿着生死簿,提前宣告了一个人的死亡:

“谢玉折,中了无人可解的蛊毒后,就只有死这一条路最轻松了。”

“你怕死吗?”柳判官问。

思绪仍像生了重影一般混乱,藏在背后的掌心差点被掐得渗出血来,谢玉折凝神道:“我觉得你不会下毒。”

而且明明是你强行塞进来的,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后知后觉想要抽出相握的手,却不小心叫那白花落下一瓣,正好飘落在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皆为至纯之色。

花瓣落在手心发痒,柳闲迅速松开了手,白花随之坠地,他拂走了脸上并不存在的飞虫,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

头脑竟然真的有几分发昏刺痛,好像真的有蛊虫在里头蚕食生根,应是方才昏倒的后遗症。谢玉折并未说出或感恩戴德或信任欣赏的话,他只是强打起精神,冷静地分析着:“你想我死的话,完全不用大费周章。”

杀你当然容易,可要除掉你身上那个拉人同归于尽的咒难啊。

河边水声潺潺,听着青年天真的话,柳闲挑了挑眉,他故作诧异地指着远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看,那是阿兰吗?”

从一种怪异的迷茫中挣扎而出,谢玉折双目闭而复睁,心跳终于复位,他看到了。

柳闲刚盘腿坐着的河岸,忽然立了一名女子。

点绛唇、戴珠钗,她脸颊上的胭脂将花未花,嘴角扯着一抹温婉的笑,风吹得银钗脆响。

她弯腰看着平静的河面,照着水镜抚平了微乱的鬓角,轻轻地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水痕,最后将手帕挂在几尺外的树枝上,娉娉袅袅走回河岸。

他瞳孔微缩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这是还拥有着康健之躯的阿兰。

她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他转头,却见柳闲靠近了那根树枝,取下了阿兰刚挂上的手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半晌,最后还神色专注地闻了闻。

谢玉折眉头紧皱地盯着他竹骨般的手指,疾声问:“你在做什么?”

手帕是阿兰的私密之物,你怎可行这般……冒犯之事。

柳闲兴致缺缺地耸了耸肩,指间晃荡着一方手帕:“既然是破案,我得勘察现场啊。”

“你怎么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去上细查阿兰之景?喏,不过看看就行,不用动。”

“哦……好的。”

原来是他多想。谢玉折僵硬地顺着柳闲手指的方向转头,只见阿兰的一只脚试探地伸出了河岸,他立即疾跑而去!

“不用动”之意自然是最好别动,但动了我也不会管。柳闲好整以暇抱手地等在一旁,何必插手呢?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过,可是这没见识的总对他抱有偏见。要是他拉住他,待会儿事情发生。说不定他又会觉得柳闲是个混蛋,逼着他也做了冷眼旁观的坏人。

毕竟这人刚刚还怀疑他是个变态。

“别去!”谢玉折试图抓住阿兰,双手却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只抓了一团空气,青衣河早已风平浪静,连鸟叫都听不到,阿兰的身影消失在清澈的水里。

谢玉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明明抓住了……”

“我都说了不用动,”想到自己极低的可信度,柳闲轻叹一声:“这只是给你的那朵花见证的回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谢玉折微眯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为什么能碰到那张手帕?”

柳闲的手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张手帕应该也同记忆片段的结束而消散了,不过刚刚却真的被他握在手里。

虽说隔着纱,谢玉折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知道柳闲此时正斜挑着眸子睨他。

方才的片刻缠绵只是个错觉,柳闲话里带着无边的轻蔑:“相识数日,还没能给小将军正式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和你不一样,名闲,又名兰亭,免贵姓柳。”

柳兰亭……谢玉折仔细想了想,人间还有哪个柳兰亭?

言外之意即是,你不过区区一凡人,怎么敢和神仙相提并论?

面对此生最大的隐患,柳闲从来懒得好脾气。往来过客最后仇敌而已,最终都是要拔剑相向的。心情好时便逗逗,心情不好时便揍揍,反正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这人的反应都是无关紧要的有趣。

于是他刚在谢玉折心中树立起的一蚂蚁高的伟岸形象又骤然坍塌。

于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被人低看是一件十分不悦的事。可谢玉折总是莫名其妙地拿柳闲没办法,好歹又同行一场,心道柳闲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是在他面前开个玩笑罢了。

他轻咳了声,提醒道:“这个镇里的人,都很崇敬上仙,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冒充他。即使上仙可能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用它刁难你。”

柳闲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毫无波澜道:“我好无聊,求他们快来刁难我。”

谢玉折麻木地看着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强调道:“柳闲,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别冒称上仙了。”

柳闲扬声复述:“外人?”

他一字一句琢磨着:“不能在外人面前提,但却能在你面前提,原来在谢小将军眼里,你我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我们是内人?”

他面色为难,扭捏道:“这……我们没这么熟吧。”

谢玉折转头就走,风都被他的衣袖撕裂出破空响。

柳闲后知后觉其意,想到谢玉折正直纯净,肯定对断袖之癖不齿至极。从小被众星捧着的小月亮身上没沾过半点灰尘,如今却被他这种地痞流氓调戏龙阳之好,鸡皮疙瘩估计都掉了一地!

看着谢玉折有好几次同手同脚,他在他背后笑弯了腰,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就是挺想让这人讨厌他的,越是这样,他越高兴。

谢玉折越走越远,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把垂落胸间的白绸拂去身后,柳闲抿抿唇勉强止住了笑意,给脑后打了个更稳定的结,小跑至他身边。

他拱拱手赔了个不是,低声下气,却连个腰都没弯:“我错了,别生我的气。我在庙山上待了一百多年,没人和我说话,现在还没失语已是天赋异禀了,脑袋转不过弯,一时间只知内外相对,却忘了内人的意思。”

谢玉折极快地侧眸看了眼他,又极快地目视前方。他冷哼一声似是不满,脚步却放慢了。

他说:“普通人一生都不过百年。”

柳闲捏起两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我比常人活得久了一点点。”

即使没人理他,柳闲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作为赔礼,我告诉你刚才我为什么能碰到手帕——其实我真的会一些术法。”

谢玉折指着自己:“下修界的常人能看出来。”

柳闲凑近他的肩膀,笑问:“那你想学吗?其实你根骨奇佳,有滔天气运傍身,若是做了剑修,一定大有作为,没骗你。”

谢玉折没有答复,他不愿。

上下修界之间本就隔了个天堑,他还是将军之子,帝王是凡人,他就不能是修士,否则会被疑有不臣之心,整个谢家遭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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