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话里有话(1 / 2)

即便如此,静云还是觉得心里头一阵抽搐。她感觉到了这一步也不好再坐视不管,这也不是为人子女的做法。她拧开了病房的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她蹲下身,尽量将父亲扶起。而林诚初此刻正一个劲地哆嗦,整个人脸面和嘴唇都泛了白。也不知道是刚才被惊吓到了,还是腰身扭到了痛的。

谁都没有料到静云会突然出现,他们看着静云扶着林诚初摇晃着站了起来,丝毫也没有顾及兄弟姐妹的情谊要过去帮忙的意思。他们见了静云一身起了球的旧衣物,脸上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嫌弃样子,下意识地退闪到两边。与其说这是给这对父女腾出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来,还不如说是觉得这俩父女真晦气,离他们远一点才好。

这家子人混的实在太差了,老的嘛如林诚初那样的,一直就是不经吓的主,还不顶事,一直就在林家没有什么存在感,完全显得很多余;小的嘛就是静云这样的,看起来是念了个博士,好像是出国镀了金,可以带着全家鸡犬升天打翻身仗了。结果嘛,谁想得到她回国连工作都找不到,这书算是白念了不说,嫁人还嫁得一塌糊涂,现在还带个拖油瓶,日子也是过得苦哈哈的,任谁看着都觉得这家人是没有希望了的。人就是那么现实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像静云家里这种情况,他们觉得还愿意认这门亲戚仿佛都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恩赐了。

静云迎着那些明里暗里的鄙夷和探寻目光,竭力从容地从护士那里借了轮椅过来。林诚初刚坐上去的时候一手扶着腰身,嘴里还嘶嘶地抽着气,大概是伤得不轻的缘故。可是他人一坐上轮椅,就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叠声地催促静云:“我的祖宗诶,可别愣着了,赶紧带我去急诊看看,要是伤到腰可就麻烦了。”在兄弟姐妹面前,畏畏缩缩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一到自个女儿面前就想体会发号施令的掌控感了,林诚初就是想让人看看,就算自己再没用,至少还命令得动女儿。静云目不斜视,懒得理会。她深知这是父亲一贯秉性,也不管他急成什么样子,她总归是要如泰山巍峨不动之态的,要不然就彻底乱了套了。

“急什么急?万一又摔了可怎么办?”

静云这话音量并不大,却听得林诚初直撇嘴。他晓得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已经有些指挥不动了。可在众人面前没起到应有的效果,他又有些不甘心,只得可怜巴巴地转过头望着静云,试图唤起她那一点传统的父慈子孝的观念来推动这件事情。静云却是仰头看着电梯上的层数,巧妙地避开林诚初的目光。林诚初可以慌张失措像个小孩一样反复无常,不管不顾一个长辈该有的尊严。而她却不可以,这个家总归得有个定得住的人。

到了急诊,挂号、缴费、取药,一气呵成,静云帮着护士给林诚初的腰上缠跌打膏药,林诚初愁眉苦脸,好似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当知道绞尽脑汁也唤不起静云一丝同情之后,又调转了墙头主动说起了方才病房内的争执,试图将刚才尴尬的气氛多少缓解一些。

从父亲口中的描述可知,方才病房内发生的事情与静云推测的并无二般区别——她的爷爷林廷宗已经到了胰腺癌晚期,专家会诊以后认为,目前所有的治疗手段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因而医生建议将老人家转入到医院新开辟的安宁养护病房,以帮助病人减轻痛苦,去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路。

这原本只是医生正常的建议,但是林家人却各有所思。大伯为人固执又古板,对于“安宁养护”这样的概念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对他这种人而言,一个“孝”字的表面意义大过天。比起治疗的实际意义,他更在乎旁人的评价,只想像电视里那样做足了传统价值观里的孝顺戏码,这该做的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应都给做全了,该有的“孝子”美名也都统统到位了,这也便是他此生志得意满的一部分了。一个电力局的退休干部,一个有着孝子美名的老干部,说什么都是思想觉悟要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头来的。

而三姑呢,一向与大伯不对付,平日里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又不少,天晓得她这次又是打了什么算盘。当年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夕之间决意让儿子道川去派出所改了户口本,说是要跟着自己姓林。又让儿子从“外公“硬生生地改口到了”爷爷“,林道川那一声声的”爷爷“可真是绝杀,真就喊到了老爷子心坎上了,可不是半路杀出来个好乖孙嘛。带着个林家孙子的三姑,多少觉得自己手里筹码厚重,也就时时刻刻想要凸显一点自己的存在感来。因而就是大伯反对的,她就要去唱反调去支持。就像今天说的安宁养护的争论,她美其名曰“相信科学”,可她一个中学课本都学不明白,肚里没半两墨水的人,哪有什么科学可言?话里话外,无外乎都是对大伯身为林家长子的权威的不屑和挑战罢了。

说起这类家长里短,林诚初倒是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了,好像方才的五官乱拧的不过是静云的错觉。大概他也意识到静云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脸上漠不关心的神色实在叫人有些挠心——仿佛方才是自己自言自语说得过多了,显得像个嘴碎的长辈。因而林诚初说着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停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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