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41(2 / 2)

陈有康捂着发热胀痛的脸颊,这才有些清醒自己正走在一条铺就的犯罪道路上,并且越走越远、越走越险、越走越无助。想到自己堂堂科班生,在局里有安稳的工作,却遇上那狡猾的吴国权,自那以后,就像吃错了药,被搞得团团转,竟迷失了路途。他本来可以金盆洗手、回头是岸的,可就是因为玩乐之后金钱极度匮乏,就着了魔不能自拔,满脑子想的都是女色,平时工作无精打采。更何况玩女人需要大把大把的钞票,而光凭那薪水是远远无法满足欲望的,于是就跟着吴国权走,一发不可收拾。从抽取税款到干脆私吞税款,从最初的千把块到后来的数万块,胃口愈来愈大。工作中的权力所带来的种种方便使他万般窃喜,每次都会准时去“约会”,找那些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在被吴国权故意叫到酒店的那刻,他还做着近似逍遥国度里的“枕头梦”,还无比渴求得到女色。可是,当他前脚跨进星级酒店的时候,当他的眼神扫视到威严的父亲的时候,便知他的末日就要来临了。那无遮无掩的曝光感,那被缠绵的灯光映衬得发青的罪恶感——那“枕头梦”就在顷刻间被无情的现实击了个面目全非。

面对儿子的罪恶,陈书记已感到半个身躯仿若瘫了,什么家业,什么做人的尊严,好像一下子被一种魔力扭曲变形了,变成了积压在胸口的沉甸甸的铅石。

陈有康转身就走,以后他没脸回家了。

陈有康的母亲赶忙扶住渐渐失去重心的老头子,这位走过风风雨雨、饱经人间沧桑的铁老汉会不会就此倒下去呢?

此时王泽民来了。他对陈有康的事情略有耳闻,不过,他只知道一些风流韵事,哪里知晓里面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王泽民安慰陈书记,让他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过了一会,王泽民起身走了。

屋里只剩下两位老的。陈书记想到的是希望儿子抛开一切的后顾之忧,坦坦荡荡地去公安局自首,那样罪恶会减轻一点,否则铤而走险死路一条。他把这种可行的想法告诉了老伴,她听了后也觉得在理。只有这种办法才是最好的——包庇吧,任其肆意妄为下去,那还要连累到全家呀!老骨头的清白还能保下去吗?

陈书记陷入了沉思。他内心正展开一场猛烈的激战。从儿子出世到他大学毕业,自己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父爱,为的就是期盼儿子能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成为国家的栋梁,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当自己很有信心地将儿子抛向社会,以为儿子思想成熟品格健全了,就用不着操心和顾虑了,儿子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现实社会的复杂多变,使儿子饱受着钱、权、色的三重诱惑,沦为一个罪人,一个被列祖列宗被人民唾骂的罪人。归根结底,是缺少了对儿子出社会后的再教育。如果上帝能再给陈有康一个“凤凰涅槃”的机会,即便是让自己折损十载廿载的生命,也是能欣然接受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替儿子去受罪,让儿子能重新活过、重新做人!

他想过之后,就给儿子打电话。当他提起话筒的时候,粗糙的右手分明是在颤抖。但他硬是将电话拨了出去。那边传来有些刻薄的声音,说手机已经关机。他不甘心地重拨了几次,那边仍旧传来这句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

这可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他决定找上门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说服儿子的。

他就这么满怀信心地上城了。当他到了儿子的单位,那里的同事告诉他,陈有康刚好办理了休假一个星期的手续,这个星期是见不到人影的,说得难听一点,是惊惶地躲到哪儿去了。

陈书记怏怏地回到老家。隔了一天,他又打了儿子的手机,那边仍然关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立马找到儿子,把他带到公安局算了。

终于熬过了这个星期。他又备好行李上城了。

陈有康还以为一个礼拜过了,事情就会风平浪静了,想不到找上门的,竟是自己的父亲,这不得不让他感到诧异。

陈书记坚决要让儿子去自首。陈有康当然无法接受,好不容易躲过一个星期了,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往火坑里跳吗?他大声嚷嚷若是有丝毫差错,以后就不认这个父亲了。

陈书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家。他对儿子很失望。在正义面前他能作出何种抉择呢?

就这样在思想的交锋中过了两天,他终于想开了,他真的要将儿子告了,希望公安局能够调查清楚儿子的事情并能从轻处治儿子。

他拨电话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比上几次更抖得厉害了。他的额头已沁出了大滴的汗珠,牙关仍然像往常一样紧紧地咬着。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这种无情的打击,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仍然充满着殷切的希望。

报警电话打出后的短短一个钟头,他收到了自己的儿子被捕的消息。老泪已挂满了脸颊。他愈发显得衰老了。

此刻,他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是他“出卖”了自己的儿子,他觉得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灵魂。他已觉得自己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了。

又一个钟头后,他听到了吴国权被抓了。

接二连三的,又有不少他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被抓了。

想必这已牵出了一起不小的案子了。

这一夜他失眠了。

到了第三天,陈书记在老伴和王泽民的陪同下一起去看守所看望自己的儿子。

见到儿子的时候,陈有康的母亲已泣不成声了。

陈有康的表情很冷淡,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搭理母亲的问话。此时,他已成了最冷酷最无情的稻草人了。

陈书记扫了一下看守所,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吴国权。此时的他已颓然地呆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若是别人揭穿他的罪恶,他或许还能接受,独独不能接受的是竟栽在陈书记手里。不过,陈书记告倒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心爱的儿子。这么一来,他也算是找到了某个可以发泄的平衡点了。

王泽民扶着发颤的陈书记步出了看守所。

陈书记只觉神情失落、步履踉跄。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他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他想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的无能,想到了幸福被现实剥夺开去,想到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如何在乡亲们的面前抬起这颗头颅……

在城市通往乡村的路途上,在拥挤嘈杂的汽车上,他是一个强者。他对这件事情的做法,完全胜过他在平时工作中表现出的果敢,完全胜过他在日常生活里展露出的坚决。

看到自己村庄的那几棵老杨树,陈书记已触景伤情。那是他儿子出生满月时他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是参天大树了。他内心的堤坝像被冲垮了,一任情感的洪水泛滥成灾。都这么一把岁数了,经历了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领悟了不少的人生哲学,也把事物看得淡了。但唯独他的儿子,是他此生最放心不下的,而放心不下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过去对工作中的纠纷、对朋友的误会、对爱人的唠叨,他都能涣然冰释,然而他就是无法包容儿子的错误。想到小时候儿子做错一道数学题或者很顽皮地跟别的孩子玩玩游戏打打架儿,他都能体谅儿子的幼稚和任性,都能消解心中的恼怒,反而觉得那种生活很美好很幸福,儿子的童真就是生活中最富有诗意的小小插曲。而今……儿子沦为了阶下囚,这怎能不叫人黯然神伤呢?在人们的眼里,他像是一个刚刚从病榻上起来的人,又像是一个路遇歹徒遭了洗劫而失魂落魄的可怜人。

虽然这件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但村民们都很敬重陈书记,对他的大公无私赞不绝口。经村民们重新选举,王泽民如愿地当上了村主任。

陈书记誓言要将农村建设好,用铁肩担起道义,为百姓办更多的实事。

他就这么去躬行了,也就这么履行了一位共产党员光荣的职责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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