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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你是我抱大的,从你生下来到记事,我天天背着你跟元柳,到我上小学,你跟元柳没人管,还是我带到课堂上去。你吃饭穿衣,乃至上学,我哪点没操心到。”

“你那爹妈眼里只有元梁,是我给你做的饭!是我给你缝的衣服!是我给你讲题补课!”

“结果我就是想上个学,连你都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我自私。元芹你算个什么东西!”

元芹哭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元棠却充耳不闻。

她打了元芹,却没有因此感到丝毫快乐。

上辈子那些点滴如在眼前。元栋是她同胞生下的兄弟,吸着她的血旁观她悲惨的人生固然可恨,可元柳和元芹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分包到户之后,村里鲜少有完全不上学的女孩,但大多数都是只上到小学,再好点也就是初中上完,能把高中上完的凤毛麟角,更别说上大学了。大学是不要学费,可每个月生活费也不低。

如果说元栋和元梁是男孩,他们榨取她的价值是因为大环境下重男轻女的固有观念。那元柳和元芹毫无疑问是这种环境下鸡贼的产物。

她们得益于她这个长姐的付出,却在付出之后将她弃如敝履。

元棠想起自己上辈子不止一次提出想去学门技术,那时候已经二本毕业分去学校工作的元芹是怎么说的?

“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学什么技术啊,再说了,现在也不包分配了,学出来也照样找不到事干。咱爹妈还有病着,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我工作忙着呢……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别问了。反正现在把爹妈接进城也不是好时机……”

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元芹后来成了县一中的老师,后来又成了优秀教师,一直到退休,她都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做小伏低过。取而代之的,是元棠每次问起她任何事情,她都一脸不耐烦。

“你又不懂”“姐我忙着呢”“跟你说了你能帮上什么忙”“哎呀你别问了”……

元棠想起上辈子她去送侄子时候听见元芹跟家长谈话。

“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注意,孩子上学是最要紧的事。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孩子学习要是耽误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高中,考上高中之后稍微用点心也能走个大专,孩子没有学历将来可是寸步难行……”

看啊,她明明那么清楚,偏偏在自己身上选择了抽身退步。那苦厄的命运里,只有她一个人,而本应该下坠的元芹和元柳,被她推上去之后也没拉她一把。

如果说元栋给她的是亲情上的背叛,那元芹和元柳无疑是让她感受了一把来自同一阵营的背刺。

她们本是一类人,可元柳和元芹就那样看着她,对着她指指点点,嫌弃她不上台面,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可她们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她的不上台面,元芹和元柳早就该跟她一样,变成同样庸俗的妇女,同样面目模糊的姐姐和妹妹,同样为家里人奉献若干年再被嫁出去的一个“外人”。

元棠甩甩脑袋,拽着元芹的头发:“元芹,你给我听清了,你这辈子都欠我的。你记不住是你没良心,但你要再冲我指指点点,我一定好好给你补上该挨的打。”

说罢她撒开元芹的头发,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身后元芹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她扑进屋里的床铺,哭的泪眼婆娑,斜眼看见元棠早上扒拉出来的书本,咬着嘴唇把书本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又趴回床上大哭。

什么大姐!妈说的对,大姐就是疯了!想上高中想疯了!

自己明明是好心想要劝和,她居然打自己!

元芹哭的气噎声堵,心想自己再也不跟大姐好了,她妈说的没错,大姐就是有毛病。她想读书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条件,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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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棠出了门,心里的郁气还挂在脸上。摊开手掌,手心里有深刻的指甲印,有几个甚至还渗出血来。元棠把手在身上一抹,那点血色就消失了,如同没有痛觉一般,元棠把手插在衣兜里,沿着村后的小路走上一会儿,到了山脚下一处小院子。

“胡燕!胡燕!”

胡燕听见声音就跑出来,她是个长得十分喜气的姑娘,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头发乌黑的梳成大辫子垂在脑后。

“你来啦!快进来,我就说找你去呢!”

看见上辈子的好朋友,元棠终于心情好了一些,胡燕让她进屋,偷偷摸摸从里屋拿了点东西出来,献宝一样塞给她。

“快吃,我妈上镇上去了不在家。我特意给你留的。”

一小包酱猪蹄,猪蹄的油色印在纸上,皮肉不够酥烂,却显得嚼劲十足。

胡燕一脸得色:“好吃吧?我让我哥从县城买的呢。”

猪蹄放久了,肯定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而且上辈子元棠到后来也是真的吃过很多好东西,并不稀奇。但一想到中午那顿,元棠吃的就起劲了。

赵换娣说她爱吃土豆炖茄子,其实她根本就不爱吃。

她就是爱吃肉,不然上辈子不能得上高血压。

胡燕看她吃的开心,给倒了一杯茶过来:“慢点吃,等过两天咱俩去县里吧?我哥说给我在地毯厂买个工作,让我过去看看环境,你陪我一起呗。”

元棠动作一顿:“你定好了?真不上了?”

胡燕趴在桌子上,有点苦恼的晃了晃脑袋:“不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是那个料子。要不是想跟你一块,我初中都不想读的。我哥说了,县里的地毯厂花三百就能买进去,我就想去当工人。”

元棠:“那也好……”

胡燕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开大车,一个给人干瓦匠活,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在村里比较殷实。

上辈子也是给胡燕买了工作,后来等到她回乡,已经听说胡燕嫁出去了,只不过胡燕是远嫁,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胡燕试探道:“你呢?我听你爸妈说你没考上……你要不跟我一块去县城吧,我堂嫂那个饺子铺,现在生意可好了,想招个专门包饺子的。”

元棠摇摇头,没提自己通知书的事,转而问起旁的。

“包饺子就算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二哥那边还收不收小工,收的话一天是多少钱?”

元棠来之前就思考过关于自己的未来。

高中她是一定要读的,不光高中,还有大学,她要义无反顾毫无保留的把自己雕琢成梦想中的样子。

上学,是她唯一的出路。

这条路布满荆棘,也注定孤独。她不像元栋。

元栋只要能读下去,父母乃至乡里都会对他慷慨的伸出援手,太多人会为他铸就一个光辉的未来,捧着他走向康庄大道。

而她有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有。

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元栋是个男孩,在周围所有人朴素的价值观里,只有男孩才是值得投资的,男孩出人头地,那是光宗耀祖。女孩再优秀,总是避免不了结婚生子,那都是别人家的。

如果元棠一辈子不出这个小山村,或者时代发展没有那么快,再或者,她没有经过上辈子的一切,她也许不会觉得这些“约定俗成”那么碍眼。

可她见过,她见过后来很多上了电视的女科学家,女商人,女校长……

所以她很清楚,读书,就是她的救命绳索,她的人生维系于这艰辛的求学之路。

元棠知道自己读书不多,重生后虽然身体恢复到年轻水平,但智商不会平白增加,阔别校园几十年,她的基础甚至比上辈子这个时候更差。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开学,她不能长时间的去打工,不能长时间的牺牲学习时间。而那悬而未决的四十块学费,还压在她的身上。

胡燕劝道:“我哥那儿一贯是缺人的……不过小棠,我觉得你还是别去,当小工可累了。要拉砖头,还要和水泥,都不是人干的活。”

真要是轻轻松松就能挣钱,早就挤破头了。

元棠摇摇头:“就这个,你帮我问吧。就只一条,我要工资日结,不能压工钱。”

胡燕劝不动她,只能答应下来。

元棠没留多久就走了,两人约好等过几天一起去县里。

一天之内把最要紧的两件事都开了头,元棠难得心情舒畅一些。

她去代销点转了一圈,赵换娣给的两块钱,她花了七毛钱买了半斤五花肉,剩下半斤买了点带皮的肥肉。

回家之后就开灶,把肥肉炼油,舀出来大半搪瓷碗的透亮猪油。

元棠在屋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空了的小罐头瓶,她把猪油放凉转移到罐头瓶里,拿进屋子里藏好,猪油渣她自己咔嚓咔嚓吃掉,连个屑子都不留。

剩下的猪五花切薄片,托了上辈子围着灶台转的福,元棠一手好刀工给五花肉切的几乎透光,在锅里翻炒片刻,蜷缩起来的肉片泛着莹亮,一点看不出来只有半斤。元棠又把土豆和玉米切块,加上两瓢水炖煮。

赵换娣和元德发忙了一天,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元梁吃的满嘴是油,手里抱着碗跑过来:“妈,快来吃饭!大姐做的饭特别好吃!”

赵换娣嗔怪的给他擦脸:“有那么好吃么,看给你高兴的。”

元梁夹起一片肉给赵换娣看:“真的好吃,妈你尝尝。”

赵换娣只觉得小儿子一下子把她的心暖和过来了。

“妈不吃,都给你吃,多吃点才长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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