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见多多(1 / 2)

窗外的城市依然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熟悉。而我变了吗?应该也没有,变的只是脸上,一个外在的形象。如同街边一些在建的高楼更高,比方说付家坡那里的几幢,但我觉得这座城市里,这些细微的变化不足以让我改变对它的看法。但是,在我推开我租住门的一瞬间,我还是惊呆了。

一切都是那样整齐与干净,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月没有住过人,电脑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我打开空调,吹着身上的热气。这种略带腐朽气味的房子一下变得清凉起来。因为什么呢?因为李凡。我从来没有想到李凡竟然会时常来打扫着这间屋子。

在窗外不远处,成片的城中村被推倒,瓦砾纵横,残垣断壁,没有留下一丝丝人住过的痕迹,而我的这间屋子,却在众多的灰尘中保持得这么清静与干净,让李凡在我心中一下变得重要起来。李凡,在我这前面的人生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和我睡过觉,或是她怎样细心地照料着车祸后的我,而是因为她不断地打扫着这间屋子。

虽然我也知道,她也许只是想让我们睡觉的地方不被灰尘覆盖,想留住那些在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些时刻,只是对那段记忆的一种珍重。

我抚摸着桌子,还有床,还有那卫生间里干净的漱口杯,它们都打上了温柔的烙印,我的抚摸,不过想让我的温柔感觉变得更加真实,在这一刹那,我忽然很想哭,很想靠着李凡的肩膀哭。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要让这一个月里,在这间屋子里,看起来我并没有缺席?但此时如果她在我面前,我相信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躺在床上,心中感觉很温暖。我闭上眼睛,感觉一丝丝飘忽的空气在屋子里流动着,像生命一样,在流动中慢慢地鲜活起来。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稍有些疼痛的关节,然后在抽屉里找出一包烟来,点上一支。

我很久没有抽烟了,因为在医院里,因为在李凡家,因为我是病人。但现在我却活过来了一般,想用点什么东西点燃一下。我一连抽了五支,一直抽到反胃,咳个不停,但我觉得我还是把握住了此时的幸福。

我打开电脑,播放着李凡喜欢睡觉时听的蔡依琳的《LOVELOVELOVE》这首歌,想起了最后我们睡觉时,她夺门而出时,应该是流泪了的。想起这些让我痛心不已,无论如何,在那时是我伤害了她,虽然表面上我并没有错,可是我让她感觉到了被冷落,被遗弃的滋味。

中午,李凡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大概是小保姆告诉她我出门的事。我说我在自己的窝里,好久没有回来,挺想念的。李凡听起来很高兴,说下班后就过来,要我等她。我满口答应了。

不知不觉,躺在床上就睡着了。我从来没有睡得这样安稳和香甜过,一切都好像是在一片单纯的混沌中,朦朦胧胧,像轻轻飘浮的雾气,温馨像丝般渗透了我的全身。突然感觉有手在我的额头上轻抚着,我并不愿意醒来,这种触觉下更不愿意醒来。

我知道我已经醒了。我已经闻到了李凡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我耸了耸鼻子,嗅了嗅。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李凡坐在床头,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孩子。

我说:“几点了?”

李凡看着我,好像极不情愿地说:“才四点钟,我早退了过来的。你是不是没有吃午饭?”

我说是的。她把手从我的额头上拿开,说:“饭还是要吃的,不然胃坏了。现在正是休养的时候。”

“你总是来打扫屋子吗?”

“是啊,我经常来。”

“为什么?”我想知道她心中所想的答案,说:“你能告诉我吗?我想听真话。”

“你怎么问这呢?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就是想来而已。你让我想一想。”

李凡默想了一下,说:“感觉就像家,这里就像我的一个家,心底深处的。你知道我一个人进来就感觉很亲切,很温暖,很放松,然后我就经常来了。顺便也做一下卫生。可能是我在那个家觉得太累了。”

“呵呵,你都让我习惯了这里的干净了。如果哪天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想。如果你真的喜欢,你可以常来的。”

李凡牵过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说:“你真是笨,还不是因为有你吗?如果哪一天你走了,这里虽然老样子,但我可能就会伤心了。”

“我不要你伤心的。”我说:“你是个好女人,可我不是好男人。我没有办法改变很多东西,注定了我不能给你幸福和快乐。”

“不要你改变什么,只要你在我眼皮底下就好。”

“也许这都做不到。”我摇了摇头,轻轻地转动着在她手心的手。

“为什么呢?你不要这样说好吗?你这样说让我感觉到整个生活都没有希望,一片迷茫。”李凡俯下身来,用嘴唇轻轻地摩擦着我的嘴唇,她的嘴唇很软,很柔,在这种细腻的接触中,我看到她闭着眼睛,陷入一种晕晕的状态。

然后她睁开眼睛说:“即使你要离开,也要到离开的那天才能告诉我,不要提前告诉我,好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离开她。我无力地摇摇头,说:“好吧。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脱。”

“你想解脱什么?解脱我搞婚外情给你的压力吗?”

“不是,我现在想说真话。你想听吗?”

李凡肯定地说:“我听,只要你现在不说要离开我。”

我说不是,我只是想和多多联系,不想让她受折磨,也许她并没有受折磨,这我都不知道。但我不能让我觉得自己有罪过,我只是想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你要相信我,我和她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体关系。

“我不在乎你和她之间有没有身体关系,我不想让别的女人从我身边带走你,哪怕是鱼儿也不行。但是我这样很自私,我不能这样做,但我也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所以,最好就是你和鱼儿之间,我同意。因为我熟悉她,其他的女人我不熟悉,我怕你受苦。”

“受不受苦我都无所谓的。”我说:“你别苦了自己就好。”

“只要你在我眼皮底下我就不苦。”李凡说:“多多的事你说怎么办?”

“我这样想的,我们约一下她吧。你应该有她的电话,我知道。然后什么事都不明着说,你直接约她到雅典咖啡厅,在进门的第一张桌子那里你和她见面。我看了她的样子再决定我出不出现。行吗?”

“不知道她是怎样勾引你的,你都为她考虑这么多。”

“没有别的,可能是同病相怜吧。我和她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就有了一点安全感。”

“好吧,我答应你。就明天我跟她联系,晚上八点钟在雅典咖啡厅。话给你说清楚,我不会让她带你走的,我觉得这个人很危险,不然你怎么被车撞了?”

我不耐烦地说:“这跟她没关系,算了,我也不想辩解,反正我们这样算计着她不好。我不想说这事了。”

李凡听了我的话后,看起来有些不甘,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我问她:“公司的事到底怎么样?”

“这事啊?”李凡说:“我也不知道。我打电话问了大伟的,大伟回答说他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这就证明我下岗了,是不是?你们也别说了。我知道。我也不想要大伟为这事帮我,心里堵得慌。我自己会处理的。明天我就去把所有的交接工作办了。”

“嗯,但你别去,我给你办得了。你给我写个委托代理的条子就成。”

“你怕什么?”我坐起来,说:“难道我脸上有疤了你怕我丢人?我偏要去。”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刚才还说的好好的。你是故意气我吧?”

我只得重新躲下去,说:“没有。但我这样想了,我不想骗你而已,这该可以吧?”

李凡叹了口气,说:“那你自己去。你变得这么敏感了,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

我不想说话,只是躺着,膝部还有些隐隐地痛。想了一下,说:“我今天什么话都说实话,我希望你也这样,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以后没有和大伟发生过关系了?”

“这不要你管。”

“我说了要你说实话,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反正你别苦了你就行了,大伟让我觉得我欠他,没办法偿还的那种亏欠。让我有罪恶感。”

“我也是有罪恶感,可是我根本无法忍受他接触我的身体。只要你别说我是个淫妇就行。”

“我没那意思,可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我本来不想说这个。算了,不说了。过一天是一天了。”

“我也不想说,我更不想去想以后。”李凡抱着我,说:“这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你知道我的罪恶感吗?我把你和孩子当成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想和你睡觉。你说是怎么回事?”

李凡哭了起来,我说:“你别说了。”我用手擦干她的眼泪,擦干了又冒出来,怎么也擦不净,我干脆懒得擦了,说:“别哭。你这样不如拿刀砍我。”

“我觉得人活着真的是没有意思,我好累你知道吗?我觉得什么都是我的错,包括你的车祸。如果那天不是我和你闹,你也不会心烦意乱的,有可能就不会出这事了。”

“你怎么能那么想?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

“是啊,我接到多多的电话就吓瘫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不敢去汉口看你,我不能接受这个的。你死了,我也完了。我只得叫鱼儿过去,你不会怪我吧?”

“真傻,我怎么会怪你呢?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真不希望你出现在我的尸体前面。”我想了一想,说:“我们这是谈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我又没死。”

李凡笑了起来,样子很搞笑,说:“就是,所以我很满足了。上帝还是宠我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你就应该这么想。”我用力地搂了搂她,说:“再别想这些虚无的东西了,想这些不如我们来睡觉。”

李凡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想做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但是我今天真的不想,不是因为我伤还未好,而是因为我们既然谈到了这些问题,我们应该保持一点对这些问题尊敬的态度。”

“呵呵,你说得我不懂,反正我就想抱着你。好好地抱着然后什么事情都不要发生才好,就是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任何的打扰。可是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多多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觉得你对女人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能吸引你自然有原因,我明天就好好地看看她。”

“你能肯定她在武汉?”

“应该在,我查了她的手机号码的归属地,用户是武汉移动的神州行卡。”

“难为你这么费心了。”

“知己知彼,你不懂女人的心思的。”

我说是的,我真弄不懂,一点都不懂你竟然能把我拴住,这可能就是你的过人之处。

李凡说我说反了。谁知道呢?

我和她手挽着手走下楼,从那条小街上走过去。我想,只有这时的我们一起的情景才会在别人的眼中觉得我们是一对吧。

我们又一起回到了李凡的家中,略显沉闷,在上楼的时候,李凡非要在一旁用肩膀托着我,我害怕给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回家的大伟碰见。于是便拒绝了,差点发生争吵。

我回到我住的那个房间里,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蜗牛,在她家不得不背着一个硬壳。大伟回家后满脸的怒气让我觉得心惊胆寒,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做贼心虚。

其实事情根本与我无关,在吃饭的时候,才知道是因为他的公司里出现了一个亲戚介绍的员工偷公司东西的事情。大概还值一些钱,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报警。他最后说:“妈的,以后随哪个关系介绍来的一概不要。”

我们只是默默地吃着饭。李凡最后看了他几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用得着生这大气?把一家人吃饭的心情都搞乱了。”

大伟嘿嘿地笑起来,说:“只是心里烦,过一会儿就好的。”他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递给我一听,说:“寞寞好像从来不喝酒,今天陪我喝一点。”

我本来就从来不喝酒,但我无法拒绝来自大伟的任何要求,硬着头皮喝了下去。就是因为这一听啤酒,使我在后来,经常借酒浇愁。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至少能停滞一下我大脑的运转,而且喝后很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可是,在床上时我还是想着明天晚上和多多的会面,我会躲在一个角落里面,看她的表情和行为,进行分析和判断。然后再确定自己有没有必要现身,让她知道我并没有死的消息。

真是老天弄人,原本准备辞职的时候,李凡拉住了我。而我不准备辞职的时候却又不得不辞职。而这一次,也就不为我的意志而转移了。

我走进了熟悉的办公楼,踏上熟悉的电梯,电梯里面是擦得香喷喷的女人,让我有些作呕。李凡每次这时候都会皱起眉头来,以示不屑。但这次这几个年轻的女人并没有在意她,因为她们在偷偷地看我脸上的疤。

我知道,自从我的脸上有这个东西以后,我的面相已经变得有些可憎了。虽然说我不在乎,但我和李凡走在一起时,我怕她在乎别人的眼光,就是这个问题。

还好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没有谁会记起那天电梯里遇到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并且知道这个人叫张寞。公司里的人也是,顶多只是一时的惊异而已,或者有些惋惜。

在惊奇的目光中,我和李凡一道走着,我在前,她在后。然后就是一些寒暄之类的话,从人事部出来,然后到各个部门填一张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签字,以示与各个部门之间并不亏欠,最后的是财务部,在李凡那里。和一位出纳对了一下账以后,领了结余的一些工资,我把表放在李凡的桌前,说:“签个字。”

李凡看着我,好像要哭起来。我怕她在别人的眼光下失态,但礼貌地说:“李凡,不就是写两个字,看着我干嘛?”

李凡回过神来,在那张纸的签名处写下两个字:李凡。然后我再到人事部交了这些表格之类的东西,然后我的一切就与这家公司无关了。在我生命中,在这里可能留下的就是和李凡相遇的故事。

我来的那天,我走过她那间办公室前,她微微地对我一笑,好像预示着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发生一样。可是我当时不这么想。我站在财务部办公室前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打个招呼,不知道是不是该转身直接离去。呆了五秒钟之后,我转身,在那一瞬间看到的是李凡的背影。

然后静静地从方格中走过,没有人招头看我,和我来时相反。在楼层前台,我看到睫,她强装自然地笑了笑,比职业笑容更难看,我说:“再见!谢谢你经常端盒饭给我。”

“都是些小事,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就成。”

“这也是小事。”我看着她说:“希望我脸上的疤没有吓着你。”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意识到自己正在上班,马上收起笑容说:“看起来比以往精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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