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惊弓之鸟40(1 / 2)

这是莱州城郊外一个荒凉的小镇。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隐约可见几株嫩绿的麦苗钻出积雪,在寒风中瑟瑟地抖着,像是要挣扎出来与严寒抗争的样子。积雪融化的街道泥泞不堪,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偶尔驶过的农用车将大块的泥浆甩向身后,像一只巨大的鸡在刨食。几个嘴巴里哈着白雾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各自的摩托车上等待拉客,见有人走过,连手都懒得招,只是乱抛着飞眼。在一片灰黑色的背景下,广胜和老七耸肩缩脖地进了镇里。

“这就是你说的山清水秀?没看出来!”老七从鞋底抠下一块粘满泥浆的冰块,“嗖”地砸向远方。

“这话我说过吗?”广胜缩着脖子“嘿嘿”笑了,“不管别的,反正螃蟹是有的。”

“别拿大**糊弄小孩啦!刚才我在车上还寻思这事儿呢,这都什么季节了,还有那么大的螃蟹?”

“你还别不信,现在的渔民也钻研科技呢,不管什么季节,螃蟹照样肥得像猪屁股。”

“得,别耍我了!”老七站住了,“我说人家出租车咋都不愿意往这儿跑了呢,敢情这里比埃塞俄比亚还荒凉。”

“埋怨什么?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春秋两季你来来试试?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吹吧你就,”老七撇撇嘴巴,“你不是说赶巧了吗?你一个兄弟就是这里的人,赶紧给他打电话,找个地方吃饭,饿死我了。”

“这就到了,还打个屁电话。”广胜兜紧上衣,快步向一个门口挂着“修摩托”三个字的铁皮房走去。

铁皮房里坐着一个满脸油污体格健壮的人,见有人进门,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修车吗?”

广胜站在门口没动,直直地看着他。

“出了什么毛病?”那个人以为车在外面,问着话就要出门。

“大刚,是我。”广胜横身挡住了他。

“你是谁?”那人一愣,退后两步仔细打量广胜,看着看着眼睛突然放了光,“胜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广胜当胸擂了他一拳,“哈哈哈,想我吗?”

“怎么不想?”大刚似乎很害羞,局促地用一只油脂麻花的手套擦着手,傻笑着看广胜。

广胜瞪了站在门口吐着白气的老七一眼:“别傻站着,叫刚哥。”

老七似乎是来不及了,一声“刚哥”刚叫完,接着就嚷上了:“刚哥刚哥,你行行好,赶紧带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大刚闷声不响地脱下身上的工作服,顺手从墙上扯下一件同样脏的军大衣披在身上,转过身来冲广胜憨厚地笑了笑:“走,咱们回家吃去。”

“别回家,”广胜摇着手说,“我怕麻烦你家里的人。”见大刚点头,广胜问:“你不把门关上再走?”

“关什么关?除了几把钳子,啥也没有。走吧,先吃饭。”大刚想过来拉广胜,看看自己满是油污的手又缩了回去。

“大刚,出来以后你一直就这样干着?”广胜边走边问。

“一直这样。”大刚瓮声瓮气地回答。

“这样也好……”广胜叹了一口气,“人呀,活着都不容易。”

“谁说的不是?尤其是咱们这号人。”

“你没算算出来多长时间了?”广胜随口问道。

“三年多了。”大刚很寡言,说完,闷头疾走。

这是一家雾气蒸腾的小羊肉馆。广胜三人挑了个避眼的单间坐下了。

“胜哥,我知道你出事儿了,脸上带着呢。”大刚坐下,眯眼看着广胜,沉稳地说。

广胜转头想找面镜子看看,没找着,回头讪笑道:“你真了解我。”

“能不了解吗?”大刚直直地瞅了广胜一会儿,摸着嘴巴笑了,“咱哥儿俩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好几年呢。”

“那是,”广胜仿佛回到了坐牢的日子,眼睛开始散光,“大刚,还记得咱俩商量着要越狱的事儿吗?”

“咋不记得?”大刚笑得像个山贼,心情似乎一下子开朗起来,“你还拿着个电池按上灯泡,试验电网上有没有电呢。”

“幸亏没跑,”广胜心有余悸,“咱们万一往墙上一爬,人家当兵的看见了,就那么一下——‘啪!’哥儿俩完蛋了。”

“嗯……不说这个了,你惹啥麻烦了?”大刚拖拖凳子,靠近广胜,眼睛又盯紧了广胜的脸。

广胜往门口瞄了一眼,老七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根胡萝卜,倚着门框嚼得如同一只机械兔子。

广胜示意他注意点儿外面,低声把发生的事情跟大刚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当时吴振明跟我说出莱州这两个字,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在试探我呢,心里一下子打了一个问号。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呢?前些日子我还想,如果真的有必要,我还想来你这儿躲几天呢。呵呵,这不,不来也得来了,这就叫做缘分哪。现在,你来事儿了,这件事情你必须帮我,因为这边没有别人可以帮我。有办法先让我躲几天吗?”

“这么麻烦?看来这还真是个事儿呢……”大刚把耳朵捻得通红,“看样子你是真的不能露面了,警察不是好对付的。”

“躲一时算一时吧,这事儿早晚得出。”广胜点上两根烟,反手递给大刚一根,“这次出来也不光是为了这个,主要是找健平。”

“废话。”老七喷着满嘴萝卜渣,哼了一声。

大刚还在沉思,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没有说话。

广胜推推他的胳膊,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不想给我找地方住吗?”

大刚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我是那种人吗?如果你觉得住家里不方便,我带你去我哥们儿家,他家没人,光棍儿。”

“好啊。”广胜放下心来,轻轻捏了大刚的手一把以示感谢。

“如果那个叫老黑的果真死了,这个叫常青的兄弟还真不好找了呢。”大刚摇着脑袋,轻声说。

“麻烦就在这儿呢,”广胜瞟了还在“呱唧呱唧”啃萝卜的老七一眼,“看见那伙计了吗?他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这伙计不大稳当,”大刚凑近广胜,压低了声音,“利用完了得赶紧让他走。我看出来了,这种人容易坏事儿。”

“我知道,不是为了找我的兄弟,谁愿意搭理他?”

“嗯,有些事情还是得靠咱们自己的人……胡四和祥哥那边怎么样?”

“再没联系,这事儿我不想麻烦他们,还没到那个时候。”

“先喝酒,喝完了再说这事儿。”大刚把手捂在广胜的手上,用力攥了两下。

三杯滚烫的老酒下肚,广胜感觉身上阵阵发热,看着身边的大刚,心里涌出一股热Lang: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大刚发觉广胜在端详他,“嘿嘿”一笑:“胜哥,想什么呢?”

广胜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在想几年前咱们在监狱时发过的那些誓言呢。记得吗?我说我出来以后要当大款。”

大刚被酒烫了一下,捏着嗓子大笑:“可不是嘛!那时候都这样,以为世界是咱们的。”

“世界不是咱们的吗?”老七这一顿猛喝,已经上了酒劲,嚷得脸红脖子粗,“咱们遭了那么多罪,这个世界不应该补偿补偿咱们?”

“补偿什么?这个世界欠你的?”广胜给他斟满酒,笑道,“七哥呀,老实活你的吧,老天爷性子倔,他不听你乱叫唤的。”

“不听我叫唤,我他妈天天骂他!”老七猛地把那杯酒倒入嗓子,突然揪着胸口蹲在了地下。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