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潭凊道：嗯。叔叔难得跟我认真聊一次我爸。我记住了。

唯宁道：行吧。我知道，你因为你妈的过世而迁怒于你爸，也恨透了这个猎潜游戏，这点上，我也跟你一样。作为一个知名学者，真不应该为了追求心理刺激而罔顾生命，也包括周围人的感受。我也是劝过他很多次的，但基本无效。所以，我们最好也就接受这个事实吧。

潭凊道：我早就接受了，要不当年也不会跑来你家了。

唯宁道：不说这个了。你已经跟我做了两年研究了，我认为你在这方面还是大有可为的。平常在些基本的专业知识上多用点心，你爸的一些成果，我都还有一些没有彻底搞清，说不定将来还要靠你呢。

潭凊回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叔叔不必担心了。

唯宁道：要想在明己院获得一席之地，光单单做好一个助手的本分可完全不够，你得主动去尝试一些新东西。你爸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潭凊道：这方面，我倒是挺赞同叔叔的观点。我会注意的。

唯宁叹道：好吧。先这样，我再等等，晚点再试着跟他联系下。有了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潭凊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其实唯宁也清楚，树义不太可能绕过自己去主动联系潭凊。现在想想，刚才抱着侥幸心理去问她，真是多此一举，有点可笑了。唯宁端起已经放凉的咖啡喝了一口，有点难喝了。他放下杯子，靠到椅背上，将头仰起，望着天花板的花纹出神。此时，他已经慢慢淡静下来。一夜无眠产生的焦躁也逐渐平复。是了，树义往常也经常不守时的，失约几乎是常态，自己何必如此紧张呢？对于这些游戏者来说，一些基本的秩序是可以忽略的，他们的生活节奏也几乎是崩乱的。不过又有专门的数据统计显示，这些游戏者在原创性工作方面，明显强于普通人。这可真有点讽刺了。

想起很多年前，树义也是在自己家里匆匆留下一页小纸片，应该是随手在哪个小餐馆里要来的。纸片上说自己在超光速上已经有所突破，但纸面太小，写不下整个过程，就只留了个大概的结论。当时自己看到这些内容，也是急得不行，最后过了两天，树义才又现身。而那张纸片上所说的内容，就是他到此时为止最伟大的成就——对光速的求和进行人为调整，来实现超光速。

做物理学研究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单个光子的传播，也不仅仅只是发生在一条路径之上。其整体效应，是任意路径的集体求和。不但光的一些反射、衍射如此，甚至连光速本身也是一种求和的最终结果。不管在何种介质，通过对不同路径的各种光速来求和，所得的结果必定跟实际一致。换个说法就是，光在传播过程中，存在着一些稳定概率的超光速可能。不过这些可能都将被实际的整体求和运算抵消，最终呈现出真空光速的理论极限。树义正是抓住这点，又借鉴了一种曾经属于华为公司用在通信编码上，将信噪比提升到香农极限的思路，最终提出了一种突破理论光速极限的全新方案。

那种提升信噪比的编码方式当年被人们称为极化码，核心理念就是在众多通信信道之中，用一些数学方法来主动设置优劣信道的权重比。故意牺牲一些差信道的传输成功率，相应的就提升了部分好信道的成功率，最终将好信道的信噪比提升到几乎逼近香农极限的水平。树义就是采用这种思路，将粒子速度在各种概率下的可能，也进行了人为的调整。具体来说就是将提速的能量都集中到了超光速的可能部分，而并未浪费在那些低光速的可能部分。最终的结果就是，物质经过这种针对性的加速后，就具备了整体超光速的实际效果。

这套方案的问世，就像打开了一个魔盒，各路专家从中获得了无数灵感，甚至还包括勇气。多少年来，光速的自然上限就像是个魔咒，几乎是锁死了人类科技跟想象的上限。现在就完全不同了，物理领域的学者们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在树义的核心思想之上，又提出了各种优化改善方案，最终在四十年内，竟然将光速提升到了自然光速的百倍，然后就彻底偃旗息鼓了。对物质加速技术的提升并未像当年所想的那样，是个持续进步的过程，现在，又到了一个新的瓶颈期。不过，树义这项理论所产生的效应远不止于物理学领域。它就像给整个死气沉沉的科学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自打突破了光速极限以后，诸多毫不相干的领域的科学家们也像物理学界一样，纷纷打开了思路，种种新技术层出不穷。其中最突出的则是生物领域的进步了。各种基因改造技术迅速普及推广，让人类在短短的十几年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样性。如果一个仅仅几十年前旧时代的人穿越来到当下，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是进到了颇为魔幻的马戏团里。可惜的是，很多先进的技术并未用在改善人们的日常生活上，而是被用在了猎潜游戏之中。游戏者们通过各种游戏服务公司提供的基因改造术，对自己的生理特性进行合法的重塑，以便增加在游戏内的优势。

总之，树义的超光速理论就像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几十年过去了，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突出。可偏偏是如此一个受人尊敬的伟大学者，却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猎潜游戏之中，而且还专注于被人追猎的潜遁者。一想起这二者之间的身份落差，崇拜他的那些人就不得不暗自叹气。也许能完全理解树义的人只能是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了。他一接不到有意思的疑难案子，就只能靠吸鸦片来打发沉闷的生活。

唯宁记得树义曾经对自己说过，这种通过求和调整的方法只是一点取巧的旁门左道，提升空间不会很大，就跟极化码的上限是香农极限一样。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上限。对物质加速技术的最终解决方案应该不在这个方向上。而那道有关相对论谜题的破解，现在才刚刚是热身阶段。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被树义说中了。那么这次树义所说的颠覆性成果，真的就是他在另一个方向上的重大突破吗？这会是怎样的一个方向呢？唯宁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树义从未对自己谈过具体的内容。想到这里，唯宁又开始激动了。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一边想象树义此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耽搁了，一边又在揣摩树义那个神秘的新方向。迟到的惊喜总是让人焦灼难耐。

走了十几圈后，唯宁站到桌前，给猎潜游戏管理局的客服打了个电话。他是树义的游戏外紧急联络人，有权查询游戏者的相关信息。接通后，唯宁让客服帮忙查下树义此刻的位置。客服操作了一阵后，回说树义的位置信息似乎出了些问题，需要核实一番才能准确告知。唯宁听了心里一沉，感觉真有点不妙了。他昨天就想直接来跟客服打听的，可一想到如果自己慌里慌张地的行为事后给树义知道的话，肯定会被取笑的，就忍住了。现在经客服这么一说，暗自后悔起来。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如果自己昨天就来询问的话，能够挽回的几率就会大很多。哎……

无奈之下，唯宁也没心思去做其它的事情，就干脆离开了办公室，去到明己院的大花园里随意走走。一边分散下注意力，一边等客服的回电。这座花园分了好几大块，每块都种着不同品类的花木，而唯宁来得最多的是种着各种奇异菌类的所在。在他看来，这些非动物，也非绿色植物的生命，有着一种奇妙的美感。它们的形态，色彩，还有花式，千差万别，有时看了真叫人赞叹不已。而那些寻常的动植物，翻来覆去却总是些老套路，看着叫人直打瞌睡。唯宁是个业余的基因技术爱好者，平常不但喜欢看些天然的观赏菌类，还经常自己动手培育一些全新的人工品种。他培育的部分菌类也种在这个花园里头，所以会经常过来查看查看。他的一个小愿望就是自己培育出来的新菌类能够在全球观赏菌大赛中拿个好名次。

唯宁在花园里兜了一大圈，游戏管理局的客服还没有回电，于是只得回到办公室里，开始忙起今天的工作来。他坐在桌前，将自己的脑路接入到了枢核系统，然后开启了智能增强模式。他开始阅读思考摆放在桌前的一大堆文件，并时不时进行着相应的运算。半个小时之后，客服终于回电了。据说树义在六天之前到了一个偏远边域，那是个叫末城的小星球，然后他的位置信息就有些断断续续，最终直接消失了。客服还特别强调了一下，鉴于树义著名物理学家的特殊身份，这也是经过不同层级的反复查询，认真确认后的结果。末城因为太过偏远，枢核系统的信号并不稳定，所以出现波动也是常事，但后续几天他再未联入到系统，就有些奇怪了。唯宁压住心中的不安，尽量平和地问那客服，这么久地消失在枢核系统之外，是否就说明很可能已经出意外了。客服回说末城的位置特殊，如果呆在特定的某些区域，持续脱离枢核系统也是可能的。唯宁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没有必要了。该知道的自己心里其实早就清楚了，何必再在这个客服身上做多余的追问呢。

他挂断通话，推开了面前的资料，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是先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隔壁的潭凊吧。按照树义的习惯，他并不会接入到枢核系统来使用什么智能增强模式，仅仅只是从系统中收取一些实时信息，这是他进行猎潜游戏的必须。可他却偏偏跑到一个如此偏远的星球，一个就连系统信号都无法确保的地方，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躲避追猎者犯得着跑那么远？难道……难道是躲避枢核系统的信号？

唯宁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位置信息消失的地点实在是很蹊跷。躲避枢核系统的信号是为什么呢？树义平常几乎很少使用增强模式，他在游戏中的潜遁行为就是为了尽量激发自身的兴奋度跟灵活度。他觉得作为一个不使用增强模式的长期猎潜游戏者，在思维的创造性上更具优势。诸多灵感，也常会在猎潜游戏中被激发出来。唯宁对这点算是基本认同，毕竟当下大部分的人对所谓的创造性都没什么追求，几乎成天将脑路连入枢核开启着增强模式。这些人开启增强模式的目的也并不是用来提升什么智能或者效率，仅仅只是为了在娱乐生活中加强实际体验，仅此而已。当然，大部分猎潜游戏者也使用着增强模式。不过，有数据显示，使用增强模式的游戏者获胜的概率并未有明显提升。看来，这生死游戏靠的还是自身的应变能力。可现在竟然有些走极端的异类分子，想要直接摘除自己的整个大脑，将全部的分析处理功能委托给枢核系统，说这样就能增加自己在游戏中的运动能力，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唯宁自己平常也较少使用这增强模式，说穿了也就是加强了一下机械性的处理能力，这对于一些繁琐死板的事务性工作来说倒是很有帮助。至于真正的智慧，这增强模式简直是毫无用处。毕竟那捉摸不定的灵感跟直觉，很多都来自一些混沌、模糊，甚至是错误，而枢核系统这种严谨的额外算力只会将灵感拒之门外。对于自己这种科技工作者来说，那简直是要命。因此，在唯宁跟树义的眼里，那些天天将自己的脑路挂载在枢核系统之上，时时开启增强模式的人，简直就是些人形机器了。他们自然也知道，设计这套智能增强系统的人是从来不会使用它的。

此时，唯宁想起这个增强模式就有点来气。当年刚推出的时候，大家发现这套系统居然还挑人。越是平庸者接入就越顺畅，而思路灵活或是稍显异类的人，则会在接入过程中遭遇各种困难。当整个系统大面积推广之后，反倒是那些曾经为自己智力而自豪的人纷纷被挡在了外面，成了受歧视的一类。这种状况持续了好些年，直到大家发现这增强模式也就那么回事之后，这种反向歧视才渐渐消失。同时，很多人在长期使用了这套辅助系统之后，渐渐开始出现脑萎缩的现象。看样子，人类因为借助外部设备而在智能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分化。另一个让他反感的原因则是每次脑路的接入，都会给自己的情绪造成一些说不清的冲击。似乎整套系统中不但只存在着运算处理功能，还融通了所有接入者的情绪。而这种汇总到一处的总情绪与个人情绪之间往往存在着差异。因此，每次使用这套系统，唯宁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被动感，甚至是抑郁感。不过这些感觉似有似无，难以捉摸。他也问过许多别的使用者，说法不一。提出这种疑问的当然不止他一人，而官方则反复强调没有这种可能性，应该是个人心理因素造成的过敏。更让唯宁感到恼火的就是，官方前不久还宣称要进一步改进这套系统，几年之后，将会实现智能共享。到时所有接入者的智慧都会在这套系统中被灵活分配使用。也就是说，每个接入者之间都能基本实现智力上的公平。唯宁看了这通告之后，心想，若真到了那一步，自己就绝不会再使用这套该死的系统了。现在也就是冲着能处理点俗事才勉强用用而已。

唯宁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慢慢开始认为树义去到末城很可能是为了防止追猎者使用增强模式。难道那个对手使用增强模式会给能力超群的树义带来极大的威胁？以前可从未见过树义有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来他这次是碰到强劲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