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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很好的。”

  她说:“我知道。”她耸肩膀,奉上一个微笑:“人的一生都是在补自己的缺,能补得上是好事,补不上,补不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吸了吸鼻子,我们就快走出展厅了,我回头望,那些金属圆球,它们是无限个点,点缀在一个个破碎的人形中间。

  秀秀最后说:“大多数人都是残缺地过完一生。”

  从展厅出来,秀秀去了洗手间,我在贩卖纪念品的小店里打发时间。秀秀补了补口红和腮红,推着我在纪念品里兜圈,兜来兜去,她买了一个冰箱贴,一本笔记本,两张明信片,收银的是个年轻男孩儿,轮到我们付钱时他看了秀秀好几眼,秀秀也看他,男孩儿的脸红了,把纪念品装进袋子递给秀秀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秀秀触电似的弹开了,拿过袋子,推着我就走。

  我们去逛楼上的书店,书店好大一间,灯火辉煌,进门就是个进口食品专区,兼卖书,法国产的薰衣草味饼干边上放一本《永远的普罗旺斯》,意大利产的橄榄油边上是一套《那不勒斯四部曲》,透明塑封上贴着个大标签:已改编成高分电视剧!日本柚子醋边上是《孤独的美食家》的漫画。它后面是畅销书柜台,走到那里,秀秀放慢了脚步,她摸着那些书的封面,看着那些封面,看到什么就念什么。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长日将尽,远山淡影,海明威,新版,战争与和平,罗生门,局外人,浮生六记注释版,人类简史,时间简史,进化论,规则,陷阱,正面管教……”

  她的口吻克制,单调,像在念咒语,像在发明一个新的词,这个词会很长很长,会一直生长,一直延续,写不完,读不完。

  有一对情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互相比眼色,露出轻蔑的笑。我跟着秀秀,跟着她念。

  “中英法三语版,小王子,抒情诗的呼吸,我体内的魔鬼,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

  秀秀看了看我,眨眨眼睛,我们继续念。我们边上的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我们,我用我的石膏腿顶开他们,秀秀笑开了,笑得念不下去了,她拿了本自传,《黑箱》,书腰介绍说,这是关于一个被性侵的女性寻求正义的故事。

  我们还一起逛了会儿街,每家店的店员都介绍自己的产品来自什么日本独立设计师,台湾独立设计师,美国独立设计师,北欧独立设计师,乍一听以为全世界都在闹独立。秀秀一套一套换衣服,我偷偷翻价码牌,一串零还没数完,她已经付了钱,把大包小包往我轮椅上挂了,扶手上挂不下就让我抱着。

  我问她:“你老公工作很忙吗?”

  她说:“他最近是有点忙。”她揉眼睛,装哭,装委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好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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