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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幸感慨:“从前,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孟知语看向阿幸,阿幸吐舌头,转移话题,“殿下快吃吧,还热着呢。”

吃过饭,还有漫长的下午,和漫长的夜晚。

下午,孟知语叫人拿来纸笔,临摹写字。替她铺陈纸张的宫女看了眼她的字,由衷地夸赞:“殿下字写得真好。”

阿幸最喜欢有人夸知语,她尾巴都要翘起来,“那可不,我们殿下的字写得可好了。”

宫女跟着笑。

孟知语看向纸上铺陈排列的字,一笔一划之间,分明写满了三个字:陈祝山。

她的字是陈祝山教的,一笔一划,呕心沥血,才有今日风骨。

那宫女是新来的,不曾见过皇上的字,倘使见过,便是一桩新的秘事了。

孟知语摸上纸张一角,将整张纸揉成团,丢进篓子里。写字是需要静下心的,最消磨时间。

她抬起头,才发觉外头天色已晚。

冬日天黑得早,她放下笔,正说让人收了东西,故而听见公公尖锐的通传声音。

“皇上驾到。”

稀奇,她一个公主,夜宿皇宫里。

更稀奇,天子夜里不见后妃,见六妹妹。

孟知语片刻失神之际,陈祝山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他进来的时候,带进来片刻风雪。孟知语矮身行礼,“臣见过皇上。”

陈祝山目光扫过来,落在她身后的桌上。桌上放着白纸,和未干的墨水。陈祝山越过她,走到桌前,轻易地捡起她丢进篓子里废纸。

一张被揉皱的纸重新展开,孟知语道:“不过是写着玩玩,没什么好看的,若论字,还是皇上更胜一筹。”

陈祝山并不接她的话,兀自打开拿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诗。

日暮飞鸦集,满山荞麦花。

陈祝山抬眸,“好诗,好字。”

孟知语不答。

诗不是她的,字亦不是她的。

有什么好说。

她篓子里扔了好几个纸团,陈祝山一个个捡起来,打开看了,都要夸一句。

李元在旁边跟着,要出手替他捡,被陈祝山拦了。

孟知语就这么站着,看着他,看他的背脊弯下,看他眉眼。

“皇上。”她忽然开口。

陈祝山回过身看着她。

“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听闻近日宫中新来了几位美人,想必皇上应当很有兴趣。臣这里,没什么值得逗留的。”

她说话的时候,句调轻柔,说的话语却如此的不识好歹。

对皇上下逐客令,这是今日的第二回 了。

李元捏了一把汗,他记得从前这二人关系甚好,如今怎么瞧着,倒是剑拔弩张的。

皇上不能生气,生气的时候,遭殃的是他们。李元正要开口打圆场,便看见陈祝山抬手叫他们都下去。

他明白,皇上还是生气了。

一干人等又都退下去,在寂静的夜里,在寂静的宫殿里,天地似乎变得渺小。陈祝山自顾自在旁边塌上坐下,他手中还拿着她写了字的纸张,他把纸张放在小桌上,靠着软枕,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在同朕赌气么?”他正视她的目光。

孟知语同他对视,“并未,臣只是在遵守一个臣子的本分,遵守一个人妇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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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提醒他,他们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了。

陈祝山嘴角扬起来,似乎为她这一刻的说辞发笑。

“知语认为,我们是什么身份?”

孟知语别过头去,“君与臣的身份。”

陈祝山离开软垫,直起身来,离她近了些。

“错了,知语。”他说话的句调很轻,与突然的动作根本不相对应。

他猛地伸手把孟知语拉过来,孟知语毫无防备栽进他的胸膛,身形狼狈。

知语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在发疯。”

陈祝山被她如此指责,却笑起来,笑容如同春天的温柔的轻风,能吹开禁庭所有的桃花。他的动作却如此恶劣,像冬天的北风,吹得她脸红。

他抓着她的手,指引着她的手往他身上扑火。

孟知语一触即离,猛地甩开他的手,支愣起身子。她仰起自己的脖颈,别过头去,胸口的起伏却暴露了她不平的心绪。

陈祝山的恶作剧并不就此打住,他半倚着旁边桌子,好看的手指撑在脸侧,目光带着贪婪。

他们之间,半面赤诚,半面虚伪。

陈祝山道:“你猜我方才在想什么?”

孟知语侧身面对着他,方才是一个带着歧义的词,方才可以是刚才她们之间越雷池的时候,亦可以是更早一些的时候。

孟知语道:“在想今夜翻哪位娘娘的牌子。”

陈祝山轻笑一声,他的笑脸总是十分具有迷惑性,他开口,嗓音喑哑。

“对,知语猜对了。我方才想,翻知语的牌子。”

孟知语微微睁大了眼睛,朱唇轻启,微咬着牙关:“你在痴人说梦。”

陈祝山点头,仍旧是笑得很宠溺,好似在告诉她。这是她在闹脾气,而他很大度,不和她计较。

他从榻上下来,拿了桌上的酒壶。那壶酒是中午他准备的,知语没喝。

知语看着他的动作,他斟满了酒,满饮一杯,而后递给知语一杯。

孟知语接过,轻抿了一口。

陈祝山又笑:“三哥没有教过你吗?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男人的鬼话。”

他的脸模糊起来,孟知语身形狼狈地晃动。陈祝山适时地接住她坠落的身躯,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之上。

知语是生得极美的,她的母亲曾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她继承了母亲的美,又在这种美上冠上了自己的名姓。

属于孟知语的美。

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回答一半是真的。他确实很想,把这个女人的灵魂都撞碎。

他曾见过知语楚楚可怜的时候,坚韧不屈的时候,心狠手辣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时候。没有一种时候不美,即便她在旁人枕边,那必然也是绝美的。

一想到这里,陈祝山低低地叹息一声。人果然是贪心的动物,他放手过的东西,等重新给了机会,又想握在手里了。

陈祝山在她身侧躺下,只是躺着,而后闭着眼睛,睡意很快袭来。

栖霞宫的灯火是子时灭的。

皇上进了栖霞宫,没有再出来。

在这院墙之下,没有秘密。

贤妃的人回来禀报的时候,不过子时一刻。贤妃穿戴整齐,着一身富贵的衣袍,头上的珠钗翠环在暖调的光线里轻晃,她的表情先是迷茫,而后转为羞耻,最后归于愤怒。

她是许大将军的嫡女,身份家世显赫,美貌在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她进宫的时候,是怀抱着十二分的自信的。

今夜是她入宫第三日,按理说,皇上今夜会翻她牌子侍寝。

她精心地装扮过,此刻那些精心全都变化成了一种嘲讽。

她的丫鬟芍药是从府里随她一道进宫的,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情。

贤妃问前去查探消息的小太监:“你可看清了?皇上当真没有出来?”

小太监点头:“奴才看得千真万确的,皇上没有出来。”

这就奇了怪了,皇上夜宿温慈公主的宫殿。这是什么荒唐事?

她不过十五岁,对于这些事情,并不了解。

她的丫鬟长她几岁,却是听说过些事情的。芍药挥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

贤妃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丫鬟:“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芍药轻声道:“娘娘,您年纪小,不知道这温慈公主的事。”

贤妃一脸茫然,“什么事?”

芍药道:“温慈公主,是前梁朝的余孽。是先帝爷宅心仁厚,接了她们母子进宫。温慈公主与皇上,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听说,她那母亲天生狐媚,专会勾引人。说不定啊,她用同样的方法勾引了皇上。让皇上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丑事来。”

她咬牙切齿道完,贤妃还是不解。

“可皇上是君子,如何会做出这种事?”

皇上陈氏祝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君子,温润知礼,连粗声大气都不曾有过。

贤妃十四岁时,曾经远远见过皇上一面,他是如此的温柔,一面便将她的心夺了去。她为此狠了心进宫,不顾爹爹的劝说。爹爹还说,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可她不管,她愿意在这窟窿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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