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男人的产后抑郁36(1 / 2)

母亲跟我又聊了一会过往的家事,的确有些内容是我第一次听到,也匪夷所思——尤其她也提到有个半截头短发的小女孩,也是我舅舅尿毒症期间一直能在窗口能看见的——我是有记忆的,那时候舅舅搬到我们这边附近去住,曾经有几年每天都能见到他,可以说是对我影响很深的一个人。他生病那段时间,一天夜里的确曾当着我们的面,指着窗户说:那女人又来了,在窗户上看着——而我回头去看时,空空如也,母亲为了安慰舅舅,在窗户上贴了红纸还是红布一样的东西……然后当天夜里,母亲就和哥哥去四处买烧纸……

这时母亲手机铃响了,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忙起身回屋接电话,说了句:“你吃完饭溜达会儿吧。”

“嗯,这晚上了,不聊鬼话……”我也对下午那段噩梦和梦魇心有余悸,“我出去溜溜……”

我回屋稍微套上了外套,然后就走到院子里,开始来回踱步了——院子并不大,但两头来回走个几百来回,也能走上一万步。那段时间,我一直坚持着每天走一万步的习惯,甚至有时候走超过一万步了,有需要的话,还得继续走……这里有几个原因:

首先,能坚持走下一万步,我就认为自己身体还行,至少不会短时间垮掉,还在可以持续的状况上。

其次,自从得上尿毒症,呼吸总会用容量问题或者搞不清楚是胃疼还是怎样,总感觉是不舒服的,总有一口气顶在胃里上不来,走一走之后,感觉浑身血液走起来,血液暖了起来后,那口气就能慢慢吐出来,而吐出来以后,人就舒服多了,否则即便是躺在床上也喘不上气,得下床走一走才行,直到走出了这口气或者走累了走困了,再去睡觉——也有走着走着睡着的时候,听起来很奇怪是吧,回头慢慢聊……母亲和妻后来在我屋子里都铺满了幼儿在地上爬着玩的那种橡胶垫……于是有几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自己趴在地垫上的。

再次,尿毒症后我的体温也下降了,最低的时候可能是34度左右,高的时候也无非35度——整体比正常人可能低2度,这导致我夏天和冬天要把屋子里的空调开在28度恒温上,高了会热,心脏不耐受,而低了就浑身发冷,闹不好就感冒了——走一走运动起来,感觉身体的血能热起来,提升1度左右,血流也能加快,把顶在胃里那口气吐出来……终归还是舒服点。

我在院子里,冷峻的月光下,尽量快走——散步走完一万步,那是没啥大用的,得有氧运动才行……

我说实话,每天也会担心自己睡觉的时候,突然第二天……会长眠不醒——像我一个叔叔那样。他是我在BJ自己独立做生意时帮过我的人,帮我将集体户落了下来,他是不单纯但简单的生意人,没什么宏大的野心和理想,有着他自己的小确幸,和婶婶没有孩子,所以他们经常自驾出去旅游,也算是看见了人间的美景——他有糖尿病,三高这些……后来发现我也有,他倒腾的医疗器械和耗材,有不少都是他自己也用的。他跟BJ很多医院都很熟,所以当我糖尿病很严重的时候,还是他帮我找人安排的住院——说来有趣,当时最严重那次糖尿病住院的医院,竟然是我心脏搭桥手术要来的这家社区街道医院。

2020年5月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微信里家人的消息,说叔叔去世了——那正是全国疫情闹得最凶的那阵,年后延期复工后,很多事情到底如何安排都搞不清楚,新冠感染病例每天都在报新增,各地都在清零隔离,看病也不很方便,医院的管控筛查措施也很严格——叔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染病了还是怎样,就躺在家里去世了……理应有个葬礼的,但那两天新闻报了不少关于红白喜事聚餐,私下聚餐,然后群聚感染的情况,领导干部被处罚下课——所以,听母亲说大家商量就不能聚了,于是叔叔就这样离开了。

那两天,我心情奇差——疫情前后,我心中丢了两个我认为值得尊敬但却几乎不见面的人——他们两人结合起来就几乎是我优秀品质的全部,但他们都去世了。一位是叔叔,一位是BJ的郑处长。

郑处长是在疫情前去世的,是我生意上给与支持和引导的一位领导,但我们几乎一年也不见面一次,偶尔见面也只是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大家在正式会场上相约聊工作,电话沟通时候不多,但我非常敬佩他,在工作上他给了我很多具体的指导和意见,包括我写的一些文章,他也都认真的会去读,会给意见——他一人身兼着单位的几个重要职务,领导也一定很看重他……可是他下面的几个副手们我们打交道起来,就没那么随和,也很难推动实事……最后,郑处长患上了渐冻症——母亲跟我给他打电话慰问时,他说,以后工作上的事情不要再打电话了,他说话,呼吸都费劲……郑处长很累了,简单寒暄几句,挂了电话。

我继续在院子里走着,回忆起和郑处长的仅有的这点往事……

然后,大概两月以后,郑处长就去世了,再打电话就没再有人接了……

母亲说,他去世后,一家人就没人照顾了,老婆,孩子……人走茶凉了,曲终人散,剩下孤儿寡母的。

我问母亲,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好比说,资助孩子上学什么的……

母亲说,人家什么人都不让联系了……都过去了——好人啊,可惜,命不长久。

我跟母亲说,郑处长是累死的——做了那么多事,那么认真,对社会那么有价值和贡献——累死了。

母亲有点感慨,后来和妻也说到郑处长的事情,妻也很有感慨……但是都没说什么。

渐冻症——这种病一但患上,就是几乎是绝症了,要头顶着倒计时来生活。我硕士母校的一位校友,蔡磊也是个国内有名的渐冻人晚期的患者,2019年他患上了渐冻症,他当时是京东的副总裁——这些年他以卓越的意志力和坚强的斗争精神,与渐冻症做着不停的抗争并且尝试各种努力去攻克渐冻症——他应该深信自己的努力能够攻克这个医学奇迹。各个媒体和校友们都在传颂着他的事迹,当做一种坚强励志的品格来宣传,人们也都支持他去完成这个创举——我同样作为一个几乎头顶倒计时的病人,只有慨叹。

只有身为将死的病人,向死而生,才知道是怎么在每日炼狱挣扎中寻求那苟且的呼吸,存活于世。

而存活于世,若如常人般理解,仅是挣扎苟且而活——那大抵宁愿选择死去,无所谓那些荣耀与目的。

向死之人,若仍怀使命,决绝而生,而非安然赴死,那必然承担了比死去更大的痛苦和煎熬而活。

活,比死,更需要勇气!

我讨厌,如果有一天蔡磊不在了,渐冻症他没搞定,媒体那套挽伤之词去悼念,去追忆他的贡献和努力!

如同我讨厌,他能在临死之前,终搞定了渐冻症,媒体和大众的欣慰狂欢,去疯狂宣传他的励志与成功!

那帮科学家,医学院,科研院所都干嘛去了!我们国家从人口基数上,高智商人群的比例上,中高考满分的学生们,卷到可以跳楼的教育压力上,非升即走的高校制度上——科技都发展到今天了,大脑都要装芯片了,近20年的社会创造价值超过人类历史的总和了——这样都找不出个明白人,把这点疾病给解决掉,非得等这些半死不活,每天连呼吸都困难的人,用倒计时的残生,去替别人思考可以活下去的人生。

需要这样的人,才能激励大家,才会给大家希望么!

还需要再挂一张照片在什么墙上么!?

我甚至悲哀的想到,大众的娱乐和媒体的狂欢,是希望,也在等待,蔡先生走到人生终结那一刻——这样就可以盖棺定论了,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无论这是喜剧、正剧或是悲剧,都有人喜欢,都有人买单。

我们都是——真正在挣扎,拼着命向世界争取每一口空气,咬着牙坚挺着活着,熬着每一寸肌肉和神经的疼痛,活在炼狱中,苦苦寻找希望的人——甚至还觉得身怀某种使命,任性着,向死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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