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TM把管子给碰掉了(2 / 2)

“血滤机,这个是尿毒症心脏搭桥,上的血滤,挪机器注点意啊……来把床靠一下,这边来两个人……”

“来,1——2——3,走!”

我应该是躺在一个床垫上,身边四五个人拉着床垫,把我和床垫整体从手术室的转运床,挪到了ICU的病床上。然后一只手拍了拍我,抓住我肩膀:“来,往右翻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了过去,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呃……咕……咳咳……”我喉咙里似乎有痰。床垫从我身下撤了下去,我又被放平了。

紧接着,身边的人们又是一顿操作,连接各种管路,仪器,包括保命的血滤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似乎嘴里一直含着什么,所以我说不出话,呼吸也很受限制,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很了些痰,这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很不舒服。但是很快,我就不用再吸橡胶味的氧气了,不知什么时候呼吸机已经连上了。

有自动呼吸机的感觉,还是比那个手工氧气枕强太多了。呼吸机每次给的气都很足,我的肺腔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对于现在这个状态的我,无疑,这就是最大的人间满足。

其实,我不太喜欢用呼吸机,因为最早确诊尿毒症那次肾科ICU的抢救,呼吸机总会导致我呼吸时被呛咳。有时候参数设置不好,或者病人没太适应的情况下,很容易在呼吸机送气的时候,自己却在呼气,结果就呛到自己。人呛咳后,肯定要赶快要吸气,但那个时候呼吸机受到呛咳的阻力,就立刻改变为抽气状态,然后就又吸不到任何氧气——于是人就得反复在呛咳和呼吸缺氧的状态下,跟呼吸机做拉锯一样的争夺战……为了这珍贵,免费,又真TMD费力的氧气!这个呼吸机单片机程序的设计师一定有问题!

当时,我真怕呼吸机把我给窒息弄死,所以勉强在ICU用了一天呼吸机后,就强烈要求撤掉,哪怕大夫一百个不乐意,说我得冒着会呼吸停顿憋死的风险,我也不用呼吸机。以至于那两天,我母亲没日没夜的看着我,怕我睡着之后不喘气,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还要观测我的各项心率指标。她说,每次看到我睡着了,血氧浓度就从90多,慢慢掉到70,然后60……就赶快摇醒我的美梦,提醒我呼吸。我每次却都是满脸懵逼的瞅着母亲,怨她不让我睡觉。几天下来,母亲自己也熬不住了,在帮我按摩已经神经麻痹没有知觉的双脚时,爬睡在我的脚边。我看着疲惫苍老的母亲,一直也就没有睡觉——直到深夜很晚母亲惊醒,哭了跟我说:儿子,妈妈错了,妈妈不睡觉了,我得看着你,儿子你得睡觉啊,你得活啊,你不能不睡觉啊……

后来出院后,治疗我尿毒症的大夫,怕我睡眠时呼吸暂停之后死过去,强烈要求我买台家用呼吸机。虽然买了很贵的一款国外品牌货,也让我失望了。呼吸机里面是要放水湿润空气的,有一次水放了多了一点,每一次呼吸,水都会被带到管道里来一些,而呼吸机的软管环节的结构,让每一环都成了水逐渐爬向我嘴边的一个阶梯,而且每一环都滞留了大约几毫升的水。就在我安心睡下的时候,水就像是有了意念的恶灵,慢慢聚集在我嘴边的那几环里,就差一个恰当的,我翻身的机会……于是这恶灵得逞了。

我沉睡中一个自然的翻身,被绑带禁锢的呼吸面罩,将软管弯成了完美的角度,最后那环里积蓄的水连通强力的空气,直接冲进我的气管,进入我的肺里将我呛醒!紧接着是,是又一环,一环,再一环的水,伴随着呼吸机不间断的送气,不断的送进我的肺里,让我在床上享受到了溺水的窒息……懵逼的我瞬间清醒!我拼命的想取下呼吸面具,但是它设计的太严谨,“太严紧”了,我根本没办法轻易取下……我拼命屏住呼吸,忍住肺里弥漫的积水,扯下这呼吸面罩狠狠扔到地上——午夜,惨淡月光照在斜躺的面罩上,被扯断的绑带像那面罩的触角……它像个邪灵一样瞅我在笑。而我却在床边拼命的咳出肺里的水,侥幸又躲过一难。

扯太远了,我还在心脏搭桥术后的这边ICU床上呢。我不知道会遇到一台怎样脾气的呼吸机——真希望这台呼吸机,能对我好一点,我没有任何行动力,甚至呼叫的能力——它把我终结掉,将是无声无息的。我缓慢的体会着呼吸机的节奏,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还不赖!不亏是专门做心脏手术的大医院,呼吸机一定是大牌子的。但是基于我的先验,我还是要测试下它的能力,于是在呼吸机送气的过程中,我突然吐了一口气给它,嚯——不错,它接住了!然后,我趁它不注意,又立即吸了一口气——好样的,都接住了。这个呼吸机的单片机程序,写得很用心。程序员也许自己也用过吧~

旁边的医护人员,终于把所有我这里的工作都弄的差不多了,他们动作的确很迅速,但我总觉得有点粗枝大叶——是真的那么熟练么,但刚才给我翻身那一刻,真的是有点粗鲁,一点没有照顾到我刚刚下手术台的感受——此时此刻,我多么脆弱无助,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躺在这里,还留着血呢。我生无可恋的歪着头,躺在枕头上,浑身的无力感,灼热的伤口,肺里的痰也越来越多,口里塞着什么东西也很别扭,越来越感受到胸口的疼痛,从心脏位置哪里传来一阵一阵,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知道要忍多久。这些忙活我的人终于要撤了,他们已经要去接下一个患者了,于是有点混乱的,几个人可能就一窝风的走开了……

“嘭——”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中,轻微的,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气体膨胀放炮的那种声音。但是声音或许掩盖在他们匆忙离开的脚步中,就只有此刻,无事能做的我却听到了——有点奇怪的声音。

“卧槽,怎么没气了!”我是个文明人,这句脏话,只是在我脑海里骂出来的。

我试着吸气——呼气——怎么没有呼吸机送气过来?我明明听见呼吸机依然有节奏的在工作,但是我口腔气道里,却只有很少很少的空气流进来——我拼命努力,才吸到的一点点空气……一个不详的念头冲上我的脑海,这他妈不是呼吸机的管子断了吧!你们这帮呼吸机都是一伙的么??

我得活!

我嘴里堵着东西,只能用喉咙发出嘶吼的声音,于是我用尽力气去喊了出来:“喔……哦……”,我连续叫了几声,ICU也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走了过来,安慰我:“已经醒了是吧,不舒服是吧,很正常啊。你现在插着管呢,说不了话,等一会把管给你拔了就舒服了,也能说话了,你别叫了啊。”然后,就走了。

操……在这一刻,脑海里没有SHIT,西八,FUCK,八嘎这样的词,就是“操!”我这次要真的要完了……毁在呼吸机手里了。这个死法,回头遇见其他灵魂,我得怎么自我介绍……

“哦!啊……喔!哦……”,我开始用双臂摇着床,努力用手指着我的嘴——不过,我双臂,双手都被绑在床边上了,所以实际上,我的手指不到任何东西。但是拼命晃床的噪音还是烦到了他们——于是她又走了过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插管呢,也动不了。你身上这么多管路,什么管子都有,手都给你绑上了啊,动不了啊,万一把管子碰掉就麻烦了,别乱动了啊!”

“啊!啊……”我一边接着晃动着床,对她而言,显然是在顶嘴。但我真的快没有气了。

“都给你说了,一会就给你拔管撤了,你就舒服了,折腾什么啊,要不给你来一针睡一觉。再闹,手脚就都给你绑紧点,听见没有?”这口音,我听准了,北京人!

“吼!唔……吼!吼……”我用尽全身力量,吼出肺里最后的这点空气,使劲挣扎晃动那床,右手拼命左右挣松了那个绑绳后,手指拼尽全力使劲的指向我的嘴,向她拼命的晃头——现在回想,那个场面也许就是僵尸电影里,把一个僵尸绑在床上挣扎的样子差不多。区别就是,我一直懂得拼命指我的嘴。

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你嘴有什么问题么?”

“啊……啊……”我拼命点头,但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肺里的那点气体越来越稀薄了。

“那谁,你看看,他这个38床怎么了,老指着嘴……”一个男大夫还是护士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检查管路和设备……突然,他骂了一句:“操,傻逼,谁他妈把管给踢掉了……”

再次战胜邪恶呼吸机的我强扭过头,努力抬着眼皮,看着旁边的呼吸机,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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