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招待所吃吃喝喝的营生(1 / 2)

“老哥呀,你给我扎了扎感觉好多了,刚才头就沉得就不行。”王建强稍微舒服了点,眼睛起码能睁开了。

“感觉咋样了,想不想哕?摸着你的手感觉也是冰凉的,都扎扎吧。”赵福明摸着王建强的额头和手说。

“扎吧,手劲儿大点也没事儿,难受得我感觉骨头缝都是疼的。”

赵福明嘱咐送饭的留下点热水,让志文带着大家先回岗位继续干活,自己留下来“伺候“病号。他毫不客气地把王建强能扎的地方全都扎了个遍,太阳穴,脖子、下巴、手指,这些地方是一点都没拉下,光草纸就用了好几张。赵福明累得满头大汗,王建强则是疼得满头大汗,他没想到赵福明的手劲儿有这么大,扎得都没他撅得疼,感觉肉都要被他那大手指头给拧下来了,疼得他忍不住地直哼哼。

“好了没有,感觉身上咋样了?”

“好受多了,扎了扎出了一身汗,我秋衣秋裤都湿透了。”

“给你扎针,我自己都湿透了,看你那血黑圪顶顶的,吃喽风了吧?”

“嗯,晚上出来穿的薄了,十圪节就是风太大,我家那个小圪廊风能吹死人。”

“你现在咋办呀,能不能行,要不回家吧?”

“算啦,回家里也是一个人,媳妇孩子去她娘家了,走这一路万一又吃了风更没人管我了,我就在这坐会儿,等下班和你们一起回家。”

赵福明看王建强精神头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休息,自己裹得严实些,多喝点热水出出汗。等下班了和大家一起升井,这个功勉强给他先记上了。

升井开完班后会,大家结伴去洗澡堂里泡澡,志文陪王建强一起进大浴池,专挑热池子泡,因为感冒发烧的人泡热水澡有好处。俩人坐在清澈的热水当中,没过胸口的热水让人毛孔扩张,把体内的寒气统统带走。王建强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一样浑身通红,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浑身舒服得想让人睡觉。

“老王,觉得好点了没有,以后感觉不舒服了就提前请假啊。别因为了一个工就硬顶,万一在井下出的事故,那可不值得。”志文泡在池里,和身边王建强说。

“哎,老了。昨天换衣服的时候还没觉得有那么难受,被巷道里的风一吹才发现自己骨头缝都是疼的,也多亏老赵给我扎了扎,不然还要烧熟了我嘞。”

“哈哈,这也算是咱的地方特色,我难受的时候也是我爸给我扎嘞,比吃药还快。也亏老赵机灵,拿个别针都给你扎开了。”

“我和老赵工作快十多年了,以前他还是普通矿工的时候就特别照顾我们这帮小兄弟,人性不错。”

“老赵还有几个月就离岗了,等他离岗咯咱都给他贺一贺?”

“行咯,别看老赵干巴精瘦的,那酒量可是相当的可以嘞。你都年轻人可真不一定能喝倒人家,”

“说我甚坏话嘞?”老赵拿着毛巾在池子边上拍了二人肩膀一下,吓了志文和王建强侧身一躲,回头看到精瘦的赵福明站在背后,俩人使坏地把他拽进池子里,池子里的热水烫得赵福明呲牙咧嘴地叫唤:“烫死你爹了,俩人就不怕把猪毛烫掉咯,这么热的水还能坐得住?”

二人把想要挣脱逃走的赵福明摁到台阶上,三人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温泉,但对于井下干了八个小时的矿工来讲,这池子热水能帮他们带走污渍的同时驱走一身的疲惫。三人互相用黑胶皮搓着后背,厚厚的皴皮滚落到鱼池当中。志文、王建强、赵福明,三人代表着不同年龄段的矿工,从他们身体上肌肉的分布,还有长期接触煤粉的五官和皮肤,就能看出三个时期井下采煤工人的缩影。60、70、80年代的矿工虽然有着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烟酒不离身。抽烟喝酒成了他们枯燥的娱乐方式中的一种,抽烟喝酒也成了他们解乏提神的良药。

三人各自去找铁皮柜换衣服,同一动作都是打开衣柜先冒根烟。志文光着屁股站在两排铁皮柜间,透过气窗照射进来的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精壮的身体就像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就像欧洲文艺复兴时的一尊雕塑。穿好衣服的志文在澡堂大厅门口掏出有些泛潮的丝绸之路,这一块五一包的烟也马上快抽不起了。为了省钱,志文已经从质量和数量是严格控制自己的口粮,就差抽更便宜的大光牌香烟了。志文撕开包装先抽出一根,熟悉的滤嘴口感,棕黄色的烟丝,点着后一口香烟入肺,他满意地迈步朝家中走去。

从价格上讲,如果说丝绸之路是当时矿上香烟里面倒数的角色,那红塔山、阿诗玛这类算是基层科队领导专供的烟了。阿诗玛在六块多钱,红塔山基本在十块钱或者往上。对于只有刚二百来块钱工资的普通采煤工人来说,就按两天一包算,还不算给大家伙派烟,这点工资一般都供不起这高级口粮。所以,从一个人掏出的烟盒就基本能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换了新工作的马国斌在一张散座上坐着,手里还摆弄着一盒开了口的阿诗玛。用招待所所长的话说,好马配好鞍,以后在餐饮部工作,会经常接触一些陌生人,他们不是外面来参观学习的,就是上级来检查考核的。在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十圪节煤矿的整体形象。所以,马国斌从里到外基本都换了一遍,除了那条受伤的腿。

其实,马国斌原本打算把蝴蝶泉装进阿诗玛的空烟盒里,用“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来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份,但实际这么做却行不通,烟丝和烟丝之间的味道还是很区别的。而且煤矿上的人大多都是老烟民了,通常抽一口,或者放在鼻子前面闻一闻,就能辨别出是什么牌子的香烟。再说了,每根烟上都印着牌子,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注意到,万一把烟发给别人被识破了,估计会更难看。所以,马国斌留了个心眼,把散装的蝴蝶泉拆开放在阿诗玛的烟盒里,自己只抽便宜的蝴蝶泉,给人派烟却用真的阿诗玛。

“部长,以上就是咱们餐饮部的大概资料,我都登记总结出来了,您看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邱霞把几张写得满满的信纸递给了正在抽烟的马国斌。他心里暗夸这女人不简单,干事起来非常的心细。

“小霞,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比我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部长,我哪敢有什么意见,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可以试着提出问题,我来回答。”邱霞精明地把马国斌抛来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行吧,我比较爱喝酒,咱先说说酒的事儿。以前招待客人的时候,酒的价格是怎么订的?客人喝不完剩下的酒是怎么处理的?咱们的酒是从哪里买的?”

“嗯,我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您啊,酒的价格是根据市场价格为基础上调一部分的,至于上调多少都是以前的老部长定的。客人喝的酒有时会被剩下,但主动要求带走的会很少,毕竟咱们招待的人都是一些外来学习参观或者检查的团体,个人来的情况会比较少,所以一般人都会不好意思当别人面带走。被剩下的那些白酒,有的会被服务员自己带走,有的就会留给厨师。至于酒从哪里买的,我们也不知道。”邱霞思路清晰地一个接一个回答。

听了邱霞的回答,马国斌心里算是明白了一点,就餐饮部采购酒水来说,有物价局的监督,所有酒水的定价上不能太过分。但在采购上就有着很大的油水,而且剩下的酒水如何处理,也是存在的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想要做点什么,就必须先拿酒水这个问题下手。

马国斌让邱霞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在餐饮部前前后后随便遛达着,所到之处,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马部长”。在马国斌心里,自然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但在马国斌的眼里,这里也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正等着自己去处理。

自从调到了餐饮部,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能拴住他了,除了所长临时会安排一些特殊招待任务外,自己有充分的自主分配时间。除了听下边的人汇报,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去发现问题,他决定先从“酒水”上动手,于公于私,自己都得先打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他告诉邱霞自己去外面有点公事,让她暂时处理一下日常的招待问题,自己悄悄地走出了招待所,顺着斜坡去对面一排的小商铺转悠转悠,他要来个摸底。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马国斌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过小卖部,从东头到西头,他一家一家地逛,把各种酒水的价格问了个遍。有的老板还能随和地一问一答,有的老板则对马国斌这种只问不买的行为嗤之以鼻。转了一圈以后,他发现大家酒水价格相差不大,而且酒的种类基本上是中低端的,稍微好点的酒基本上都无人问津,毕竟谁也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工资就这么糟蹋了。至于软饮料,也基本上是一些当地的唯思可达酸枣汁、黄梨汁,还有一些外地的水蜜桃、椰汁,像一些外国的可口可乐汽水都比较少。

离中午下班时间还早,马国斌就穿过办公大楼一路向南,去矿上最大的商店去看一看。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有影响到马国斌,他还是专心地把各类瓶装酒、散酒,果汁饮料等酒水问了个遍,发现大商店的价格居然比上面小卖部的便宜几毛钱,看来招待所的酒水那根本不叫酒水,那叫“油水”。

“老马,你不好好上班怎么窜到市场了?”刚从矿山商店出来的马国斌正好遇见刚从菜市场出来的志文。

“我这叫出来视察一下,哪是乱窜嘞,买了这么多菜呀?”马国斌拍了一下志文的肩膀。

“嗯,今天的菜还挺新鲜的,平时彩凤在家看孩子也不方便拿这么多菜,我就一次性多买点,诶,听说坡下的菜特别便宜,而且很新鲜,咱们菜市场的菜都是从下面批发上来的。”

“你不是有个老乡在市场卖肉嘞?他的肉也是贩的?

“十圪节满共多大地方,肯定不是他自己养的猪呀。但人家有杀猪的手艺,整头整头的猪拉回来宰杀。咋了,招待所想要搞点?”

“公家的菜还用我买?我能顾住自己家吃的菜就行了。”

“行,那我先回了,都快饿死我了。”

看着志文的背影,马国斌心里多少有点羡慕,羡慕他的年轻,羡慕他在矿上有个爹,羡慕他有个儿子,羡慕他媳妇是正式工,羡慕他身体强健。不过,羡慕也不顶屁用,看到志文两只手里的菜,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学志文一样去市场买点新鲜的菜。

菜也买了,酒水价格也了解差不多了,马国斌拎着菜悠哉悠哉地回了招待所。当邱霞看到他手里提着菜进了大门,赶紧推开玻璃门帮老马接过手里的袋子。

“部长,你这是刚才出去买菜了呀?以后你告诉负责买菜的老姜就行,哪儿还匀不出你这把菜呀,后厨扔的都比你手里的这点多。”虽说邱霞是好心,但马国斌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并不是因为邱霞嫌弃他手里的这点菜,而是听说食堂就这么浪费,他真的受不了。可以说他们家从小到大都过得比较拮据,就是自己来矿上挣钱了,也是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别说他自己拒绝浪费,就是看到别人有浪费的行为,自己都感觉特别心疼。

“邱霞,你去帮我找根笔和纸,我想写点东西。哦,对了。你帮我把我的菜先放到前台的台子下面,省的别人以为我偷拿后厨的菜”。邱霞莞尔一笑,把菜放到了前台下面,从后面的排柜里拿出一摞信纸和一根圆珠笔。

“哎呀,一张纸就行,你还拿这么多,用不了的。诶,我刚出去的时候,领导安排啥事情没有?”马国斌接过纸和笔问道。

“办公室刚才打电话说要订个九人的包厢,估计十一点五十就过来,等会他们会过来个人先点菜。”邱霞递过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联系电话和人数。

“行,等客人来了你叫我一声,我先写个东西。”马国斌趴在散座上刷刷地写着,把他要想知道的问题全部统统都写在了纸上。虽然马国斌当领导显得稍微有点外行,但是在酒上,马国斌还算是略知一二。做买卖无非就是一进一出,既然他新官还暂时管不好这个“出”,那就先从“进”开刀。

马国斌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个岗位既然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那势必是油水不会少了,除了这个餐饮部的部长,负责采购的人关系应该也不一般,精明的商家要是提前嗅到餐饮部换了部长,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沟通,如果一周还不来沟通,那就说明对方一定觉得没有沟通得必要。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供货商这周还不来,那他就主动出击了。同时,他还想知道买菜的老姜是怎么采购菜品的,每天用了多少又怎么订的,后厨的设备又是去哪儿买的,把自己一系列的问题都记在了纸上,写完以后交给了邱霞,让她逐条给个书面答复。

要说马国斌到底聪不聪明?那他还真是一个特别有心思的人。但是,他以前的圈子里大家都是普通工人,现在要他融入到另一个圈子,只能是摸着石头一步一步小心过河了。既然自己能凭着闫矿长的推荐来到这里,那其他岗位也很可能背后有大人物在坐镇。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上树偷核桃的事情,既然上了树就不能空手回,要想摘到大核桃,就得踩别人不敢踩的树枝上,得有胆、有谋、有命。

餐厅的表指向十一点二十五,一个穿着西装的精干小伙儿在邱霞的带领下径直朝马国斌走来。“爱民,这就是我们新上任的马部长——马国斌。”“部长,这是咱们矿办公室的王爱民,平时和咱们打交道最勤快的就属他了。”邱霞大方地为二人介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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