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矿上的招待所(1 / 2)

辞别所长后,马国斌拖着快要断掉的粗腿向家走去,只盼着能早点回家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巷子口,就和急着屙屎的志文撞了个满怀,如今是胳膊和腿一起也疼。此时家中无人,进门后的马国斌一屁股趟在了床上,连脚上的两只鞋都来不及蹬掉,一会儿揉揉胳膊一会儿揉揉腿,没曾想竟把自己揉得睡着了。

马国斌进入梦乡的时候,志文还在茅坑里蹲着。棚户区属于工人自己随意搭建的建筑,用现在的话说就算违章建筑,由于矿上一时无法给这么多职工解决住房,也就默许他们自己瞎盖瞎住了。说到配套的公共设施,根本就没有,水电问题还是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福利性的照顾一下,任由棚户区的住户随以扯线接管。至于厕所,矿上根本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棚户区的居民们也没想过集体盖一个厕所,毕竟挖厕所简单,日后经常得掏粪维护可就难了。所以,棚户区的居民只要是解大手,就必须去一百米以外的排房,那里有一间公共厕所。绕过现在的建筑工地,坡上的排房也有一个公共厕所,西北楼这么大的地方,也只有这么两间公共厕所了。

跨在两侧稀喳喳的水泥板上,志文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看一眼坑内热闹的场景,他估计就该变成上吐下泻了。茅房的顶棚有些失修,最左侧的瓦片已经掉落,只剩下不堪的泥土坚守着。小便池已经被男人们尿得包浆了,对面砖缝间的水泥也被男人们尿得几乎冲没了,大有“墙倒众人尿”的势头。为了避开茅房内的恶臭,志文嘴里叼着烟头,试图与茅房的气味对抗。即使飞过来几只苍蝇来骚扰他,他也只能是晃晃头,不给它们落脚的机会。毕竟再过一两个月,这些苍蝇基本上都给冻死了,到时就能安安静静地蹲在茅坑上屙屎了。

蹲了不知道多久,志文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已经麻了。他把手里的报纸揉了揉,弄得稍微软一点再擦屁股,这样做会擦起来舒服一些。擦干净屁股志文颤颤巍巍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把裤子一层一层地往上兜。为了保暖,背心压着裤衩边,秋裤压着秋衣边,毛衣压着毛裤边,红裤带再这么往中间一勒紧,这裤子才算真正的穿好了。

从茅坑走出来,志文拖着两条腿慢慢地走着,脚底板像被一万只蚂蚁同时在咬。由于茅房盖在小院区的斜坡下,他上坡的速度慢得像个蜗牛,偶尔有路过的熟人见他这副模样,还以外他腿受伤了,为了避免误会,志文赶紧解释说自己屙屎蹲麻了。回家的路上,走在三岔路口时忍不住就拐到了施工工地,他呆呆地站站那里驻足良久。此刻,志文好想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别说其他的,单论上茅房这件大事,住单元楼就比住棚户区方便一百倍。

回到家里,志文看见彩凤已经在切肉丝,面盆里已经和好了面团。彩凤一扭头就被呛到了,她让志文先在门口凉快凉快,散散那浑身一股子的茅房屎味。志文被赶到门外,趴在门框上看着彩凤说:“我觉得咱必须得弄一套房子,住在单元楼里上厕所都觉得享受,万一憋得拉肚子,咱也用担心屙裤子里面啊。”

听志文说的又是屎又是尿,彩凤不高兴地让他滚远点,自己做饭的时候嫑提那些恶心的东西。志文嬉皮笑脸的钻进屋子,只把外套挂在门外,用肥皂洗了两遍手才算完事。“凤呀,需要我帮忙干点啥不?”志文嬉皮笑脸的对彩凤说。彩凤也懒得再说什么,指了指旁边快要满了的脏水桶,志文心领神会地赶紧拎出门倒了。

巷子里,正巧碰到买菜回来的付卫强,老付热情地让志文先放下水桶神秘地说:“你看见彩凤他们成绩下来了没有,和你讲,现在好多人都在走动关系调工作呢。虽然说的是按成绩排名来分配好坏单位,但是这里面的弹性太大了,那考试成绩排第一二名的肯定没人敢顶人家,但是后面一点的就有点悬了。你和彩凤还有家里都商量商量,该找关系的找找关系,该送礼的赶紧送礼,别因为这种事耽误了。”听完付卫强的话,志文觉得这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倒完脏水后赶紧回家向彩凤报告。

志文把付卫强的话转述了一遍,让本来心里就没底的彩凤多了一份担忧,俩人商量不行就托人找找关系,哪怕是花点钱也不能去以前那种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了。

中午,志文家虽然吃的是萝卜焖面,但是因为分配工作的事情惹的俩人犯了愁,只有小梅禧乐呵呵地端碗吃着饭,把碗里爱吃的肉丝全部挑吃完了。志文不停地给彩凤宽心,说下午去找找父亲梅海旺,看看有没有熟人能照顾照顾。由于昨天零点班志文精力消耗的太多,第一次当班长还有些不适应,所以吃过饭后便和儿子倒头就睡了,剩下发愁的彩凤一个人慢慢地洗着锅,企图用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夜里,彩凤靠着梅禧躺下,回想上次安排工作的事,就觉得志文不靠谱,啥也指望不上。梅禧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大了,马上面临着上幼儿园的问题,如果俩人异地工作,以后谁来接送孩子上下学?两边老人的情况又是个这,愁的彩凤是越想越头疼,越想越崩溃,干脆坐起来,起身拿过桌上的毛线,开始给小梅禧继续织毛裤。

和彩凤一样睡不着觉的还有马国斌家媳妇,中午回到家里看见自己男人躺睡觉,就觉得不太对劲,最近马国斌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引起的她的怀疑。把马国斌叫醒以后,她面对面地质问着马国斌:“最近你咋这么反常呢?又是穿的干净利索,又是梳头打扮的,到底想干啥?是不是看上谁家漂亮小媳妇儿了?”马国斌被媳妇问的都懵了,赶紧安慰着媳妇。

“一天到晚瞎琢磨甚嘞?我这两天一直没顾上和你说。上礼拜不是和你说了闫矿长让我去办公室找他嘛,毕竟要去大楼里办事,咱穿的也不能太寒暄了,这才东拼西凑的捯饬捯饬自己,今天我一上午跑的两条腿都快断了,我刚回来歇歇脚,你这就回来了。”

“那你到底去干啥了,你半天连个屁也放不利索嘞,能不能一句话说干净了。”国斌媳妇还是对他的回答感到十分不满意,想直接把马国斌的脑子撬开好好瞧瞧。

“哎呀,闫矿长给我调动工作了,从澡堂调到了招待所啦。”

“那你咋不早说,你那个嘴紧的就像糊了层浆糊一样,和自己媳妇都不说个实话。咋?怕调工作的事飞了呢?”

“行啦行啦,我这一上午也是才办完了调令,剩下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还没有转过来新单位呢,不和你说就是怕万一办不成败兴嘞,我想等正式上班咯才和你说了。“

“闫矿长咋好好地想起来给你调动工作了,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瞅着你顺眼了?”

“那谁知道嘞,估计是看我比较惨,照顾照顾我嘞吧?”马国斌起身来到厨房,准备舀米做饭,国斌媳妇也换下了外套,俩人一起在厨房里忙着张罗着午饭,对于调动工作的事情,国斌媳妇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由。国斌媳妇的性格比较耿直,从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闫矿长给自己男人办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报答人家,可自己家里也是穷的叮当响,心里还真没了主意

国斌媳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说:“老马,闫矿长给咱办了这么大的事情,咱给人家送点啥嘞,这么大的人情咱不好还呀。”

“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人家这么大的官,缺钱缺粮吗?人家甚也不短啊,只能是以后好好工作,不要给人家丢脸。”其实,马国斌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外面工作上的事情,他不愿意和家里的人说,男人们的事情就交给男人们去处理,妇女们做好后方工作就行了。

为了庆祝自家男人调动了工作,国斌媳妇中午多做了两个菜,并特意给他倒上一杯白酒。冬梅推门进屋的时候闻到一股香味,看着桌子上的菜和爸爸面前的酒,冬梅脱了书包,冲到饭桌前使劲地闻着:“爸,妈,今天是啥日子啊,我爸的生日?”国斌笑着拍了闺女屁股一下,“去,摘了红领巾赶紧洗手吃饭,你个大馋猫头。”国斌夫妻俩等冬梅坐下才一起动起碗筷。

吃完饭,国斌媳妇躺在对他说:“老汉,你说去了招待所你能干啥,去给招待所里的澡堂子换水?”马国斌听了不禁地笑了一声,用大手在媳妇屁股上掐了一把,疼的国斌媳妇“啊”的叫了一声,结果换来的是媳妇扭头一顿猛捶。国斌媳妇的拳头那可不是普通女人的拳头,不像彩凤那种软弱无力只能抓笔抓毛衣针的手,那可是那天天铲煤烧锅炉的手,手掌丝毫不比普通男人差,本来是女人撒娇的现场,变成了武松打虎的画面。

“你是不是觉得你男人这辈子就拴在澡堂了?我是属搓皮,还是属淋浴?哼,这次我被调到了招待所的餐饮部,记住了,是餐饮部。”马国斌摸着被媳妇捣疼的胳膊,呲牙咧嘴地说着,是哭是笑都有些看不出来了。

俩人打情骂俏了一番,马国斌实在是累得慌,调工作这件事让他这几天一直神经紧绷着,今天上午终于弄完了,他整个人也松下来感到浑身的疲惫,倒头便睡着了。国斌媳妇在呼噜声中却始终睡不着,干躺在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盘算着:调到“餐饮部”?是不是以后家里就不用开灶做饭了?

寂静地棚户区,能听见外面呜咽的风声,吹得玻璃都嘎噔嘎噔直晃荡,可志文的呼噜声比这更响。彩凤守在煤炉旁一针一针地给儿子打着毛裤,人虽然坐在家里,可是整个人的心情都放在了这次分配工作上。因为自己的岗位除了会直接影响到自己外,更影响着整个家庭。她放下手里的毛线,轻轻地走在大衣柜前,把手伸进衣服堆里掏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个盒子。

打开之后,彩凤翻开存折本看了看俩人的存款,并把盒子了折的乱七八糟的零钱一张一张展开,按照面额从小到大攒成了一摞,虽然这摞零钱并不厚,但是每张几乎都是十元面额,最大的还有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彩凤知道这些零钱都是志文平时省下来的,为了买个新房,俩人也是尽量的省吃俭用,俩人作为没有第二职业的矿山工人来说,省钱是最有效的“赚钱”方法了。或许,志文这次提成班长,工资会稍微的往上涨一涨吧。

和彩凤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志文,虽然二人没有在一起提过升班长开工资的事情,但是志文再上了一次班后,对班长的工资有了一个大致的预期,虽然无法和队级相比,但工资总得有点差别吧?看着前方采煤机马不停蹄地切割着煤层,志文对自己下个月的工资有了更多的几分期许。现在他算是赵福明的小徒弟,在半年的时间里,志文要尽可能地把老师傅的平生所学吃干吃净。而赵福明终于在快要退休的年纪当上了副队长,虽然只能当几个月,但是也能多挣几个月,既是一种福利又是一种荣誉,别临退休了还是个班长。

在井下吃班中餐的时候,赵福明向志文这边凑了凑,说:“咋样,和咱班这几个人处的还行吧?我可是过完年没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别看我现在在这能陪你,其实,你现在才是这个班的顶梁柱,遇到实在不会的问题再来问我,其他都得靠你自己琢磨了。”

“师傅,你放心吧,我争取在下雪以前就把这套设备流程和工作注意事项全部搞懂了,到时候你在旁边看着我就行。毕竟有个老师傅压阵,我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哈哈哈,你以后有一天也会这么手把手地教徒弟,到时候你就明白啥叫责任了。”

志文明白赵福明在担心什么。在班组里,一个人干好工作,那只能说明你是一个好员工,要想当好一个好的班组长,就要熟悉生产班组所有的工作流程和业务,需要协调好队组里所有人的工作,监督大家各司其职,在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事故。否则,会给井下生产带来严重的隐患。

自从来到二班当班长,志文比较发愁的有三件事:一是,如何搞好与兄弟们的关系;二是,如何管理好大家,保证当班的人员能各司其职,不因为某个人的麻痹大意而引起安全事故;三是,如何让曹杰闭嘴。前两件事通过时间的磨合,慢慢都可以解决的,唯独最后一件事有些令志文头疼。

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但曹杰这只苍蝇偏偏还就认准了志文身上有缝,那张嘴基本上开动了就停不下来。如果说志文和他爸都属于能谝型的,那曹杰的嘴就属于闭着眼“瞎谝型”的,除了拍马屁就是炫耀自己舅舅是供应科保管,志文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能安心下井,而且还是一线工作。下了这么些年的井,他太了解曹杰这样的人了,不敢把重要的工作留给他干,生怕这家伙给大家带来麻烦。从性格和工作态度上,志文就已经在心里给他打了负分,所以曹杰基本上就是在干点轻松的活混摊子,出工的效率还不如个二线职工,简直来工作面就是为了混工资。

而在曹杰眼里,他感觉自己已经把志文牢牢吃透,志文这个新来的班长对自己根本无从下手。志文既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又不能得罪自己这个关系户。所以说,就算自己在工作面随便混混,偷懒干点小活儿,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了。其实,曹杰想错了,错把志文对他的“置之不理”以为成了对自己的“得罪不起”,以为自己的舅舅能“呼风唤雨”,其实也只是“欺软怕硬”而已。

在工作面上,志文眼睛紧盯着前方的煤层,在地下埋藏了亿万年的乌金就这么被一刀一刀挖了下来,顺着刮板运输机被带到机头,由转载机源源不断的送到采煤队的皮带上,再乘坐机运队负责的采区皮带,晃晃悠悠地经过很长的距离,最后掉入煤仓。志文看着这些被采掘下的煤炭,仿佛就看到自己的工资也在不停的变幻出来,也只有靠这一块块黑煤炭,自己才能搬进窗明几净的新家。

干了一夜,二班的人眼巴巴地盼着下班,直到三班的人员前来接班,两班的验收员互相交了底后,大家寒暄了几句便拖着水鞋,向井口的方向走去。大家走在漆黑的巷道里,曹杰故意吓唬胆子有点小的马俊辉,把自己知道的鬼故事修改渲染了一遍,变成了“井下鬼事”。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曹杰把头灯从安全帽上摘下来,放在下巴的地方吐着舌头拍了马俊辉一下。马俊辉一扭头吓得魂儿都飞出去两三米,恼羞成怒地一把就掐住了曹杰的脖子,握着小南瓜一样大的拳头要砸这王八蛋。志文吼了一声,控制住情绪后说到:“你俩这闹甚呢?不知道要注意安全?曹杰,把你娘的头灯跟我安回去,耍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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