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初秋,南山岭,上官棠(1 / 2)

二〇〇五年,这是他第六次搬家,这一年,他九岁。

初秋,一辆脱了漆的三枪牌三轮车突突的驶进南山岭街道。

正值中午时分,炙热的太阳在头顶肆无忌惮的晒着。车厢上,一条被屁股蹭的反光的木板横跨车厢两端。车厢还有几个装得满满的大编织袋。

“妈,为什么我们又要搬家啊?”

柳芳撑着一把伞紫色带有花纹的天堂雨伞,一只手不停的用纸壳扇着。

上官棠坐在木板的另一端,光着膀子,皮肤黑黝黝的。

柳芳没好气的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上官棠想都没想说:“问我爸啊,他不是你老公么?”

刚说完,又嘟着嘴:“三年搬了六次家,害我每次期末考试都拿第一,倒数第一。”

听到这话,柳芳手里的纸壳晃得更有力了。

闷热的天气让她感到一阵烦躁,她恨不得一纸壳拍死他。

“拉不出屎来你怪茅坑?”

上官棠没再问话,眨巴着小小的单眼皮眼睛,手里折着纸飞机。

每逢月里的农历三九,是南山岭赶集的日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手里捧着缺了口的瓷碗的残疾人,十四岁以下的小孩是最多的。

南山岭偏西南,山高水多,就连山顶的白皮松都比城里的柏树要高出一大截。这也造成了山里野味丰富,各种菌类和动植物应有尽有。

你看,遮阳伞下那个胖子面前就有野鸡,果子狸,豪猪,竹鼠,还有五六只被拔了毛的麻雀。

山间小镇,仿佛是从地里蹦出来的,到处都开着野菊花,花香偶尔随着风飘得老远了。

上官棠抬手一挥,将折好的纸飞机扔了出去。

还不到两秒,纸飞机掷地有声。

他心里不爽的暗骂了一句:“艹尼玛。”

三轮车在小镇里兜兜转转,十三分钟后终于熄火了。

开车的男人下车,站在一栋木屋的院子中央,双手叉着那圆乎乎的腰。

爽朗的说:“我们到了。”

男人叫上官宏义,一米八的高个,圆嘟嘟的肚子,有着一副像城里人一样白皙的皮囊。一天没事也瞎爱打扮,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灰色西装短裤,一条挂钩皮带被他撑到变了形。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上官棠却一直心存怀疑。

身高一米左右的上官棠还是溜麻的撂下车,也不知道扶一把身后的那个女人。

他慢悠悠的走到上官宏义身旁,一脸的不满意。

他说:“爸,为什么又是木房子,我想住砖房。”

小镇里边的房子很密集,大多是并排挨着,因为后边是山林,前方是一条不宽的河流。跨过河流往前走五十多米便是刚才路过的集市。

他看了看周围的房子,有两层的砖房,也有刚修建的新木房。

他又将眼前木屋瞥了一眼,眼睛里全是嫌弃。

还好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柳芳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没了跟的高跟鞋。二话没说揪着上官棠的左耳朵,提得老高了。

她说:“你急着下车赶去投胎?”

“哎呀~”

“哎呀~”

为了减轻疼痛,他垫起了脚。

柳芳松开后,上官棠搓着耳朵,说:“小芳,你下次能不能换一只耳朵,这只耳朵已经被你残害了九年了。”

小芳,他爸也是这样叫的。

柳芳的身材还算看得过去,一米七的身高,皮肤比上官宏义还白。也是个爱打扮的货,改良的西装上衣和包臀长裙是她的标配,齐肩的黑发通常是用蓝色发箍往后顺的。

当时流行喇叭裤,上官宏义给她买了两条,可到了晚上,她就用剪刀把喇叭裤给剪了。

她说这样穿,显得优雅又浪漫,既温柔又娴熟。

上官棠最愤怒的是柳芳走路的模样,屁股一扭一扭的,里面的轮廓总是若隐若现,她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屁股大,还是怎滴?

她还爱擦粉,擦得最多也就是五毛钱一盒的雪花膏。

那时候上官棠还经常说:“小芳,以后别买雪花膏了,把那钱省下来给我吧。”

柳芳说:“省下来给你干嘛?”

他说:“以后我可是要去大城市的,听说大城市上厕所要交钱,你就把钱省下来给我以后上厕所吧!”

柳芳又问:“你去大城市就为了上厕所?”

他说:“谁不是一下了车就往公厕里跑啊!”

柳芳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以她的暴脾气,这次上官棠居然没有挨打。自从那以后,每个星期多了五毛零花钱。但小芳还是会买雪花膏。

柳芳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他这么一对比,心里更加怀疑了。

柳芳和上官宏义在屋里收拾着,他将编织袋推下车后,找了两根麻绳和一块木板,到桂花树下搭了一个秋千。

他本该是属于大城市的孩子,对于为什么要搬家,他不知道,自打他记事起就已经在搬家的路上了。

或许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爹欠了别人很多很多钱吧!

来小镇里的八天里,他没出过院子,一没事就会坐到秋千上大声的读着:

“Hello!”

“Howareyou!”

“Good!”

“Nicetomeetyou!”

“Fuck!”

“Iloveyou!”

有一天晚上,还被隔壁卖豆腐脑的陈奶奶骂了一句:孽障!柳芳也曾这样骂过他。

“Fuck”,是他读过最多的一个单词。

直到九月十八日,学校开学,他才跨出院子。

这天早上九点,是上官宏义开着三轮车送他去的学校。

他背着军绿色的单肩帆布书包,书包外面有雷锋的头像,下边绣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还有一个逗号和一个句号。

南山岭小学和中学是挨着的,从他家门前出发,穿过整个街道,再转两个大一百六十度的大湾子,就会看到一片茶林,通过茶林就到学校了。

他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海魂衫,和一条宽松的军绿色皮筋裤。

上官棠娴熟的撂下三轮车,说:“下午叫小芳来接我,你这车抖得我屁股发麻。”

柳芳有一辆凤凰牌的女士单车,斜跨的。

他之前有偷偷的学过几次,车没学会,反摔掉了一颗当门牙,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学了。

他走到操场,把所有高矮不齐的同学瞄了一看,然后紧拽着手里的报名单,蹦蹦跳跳的往教室走去。

这是他上过的第七所小学,也不知道这里的小姑娘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女老师的屁股会不会比小芳的还大?体育老师凶不凶?会不会揪耳朵......

在他没走进教室之前,心里是这样想的。

四年级(2)班,他到最后一排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教室里很热闹,四十九个同学,有三十个是女生。他趴在双人木桌上,看得正入迷,突然觉得板凳往下一塌,一胖子稳稳当当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比他高,比他肥。

他说:“同学,你家是养猪的?”

小胖子惊讶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上官棠嫌弃的撇着眼,说:“难怪你爸妈把你养的那么肥。”

胖子问:“你家是不是有煤矿呀?”

他瞪大着眼睛说:“没有啊。”

胖子摇摆着头:“不对,你家肯定有矿,不然你怎么会那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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