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意和傻子(1 / 2)

中洲大陆只是一个凡人的世界,万千的凡夫俗子生存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悲欢离合,声色犬马,凡人也有凡俗世界的快乐和悲哀,千千万万年生息繁衍。

大梁国南方的一个边远小城谭城,城郊一座山村谭家村,村头有一颗高大的榆树。山村坐北向南,村后是巍巍谭城山,山村数百户人家。平日里,谭城镇的人们向北一看,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那棵蓊蓊郁郁的老榆树,映衬在村上的一派白色的高高院墙的背景上,因此老百姓又称之为白院墙村。那派白色高院墙的建筑群就是远近闻名的谭家祖宅。祖宅内重重叠叠的门廊,参差错落的房舍,曲曲折折的巷道,大大下下的庭院,相互沟通连跨;亭台楼阁配着假山池沼,古木参天,花草掩映,虽不及王侯将相的深宅大院,但也非寻常富贵之家可比。谭家祖宅东西两侧及后方北边,一直到山脚之下都是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犹如众星拱月。

此刻,正是八月十五的晚上,谭家的大院里灯笼高挂,前厅中高朋满座,吃酒行令,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那坐在主席上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白面黑髯的男子正是谭家的家主谭世臣;后堂内,夫人刘氏也正领着众女眷在花厅里宴饮赏月。村头不时传来儿童们的喧闹声,村庄上的孩子们在老榆树下的空地上嬉闹,在两座牌楼下的青石板大道上飞跑,月亮光光,农家丰收后颗粒归仓,那是穷人家孩子最得意的节日狂欢。

月亮渐升渐高,谭家的宾客们也已意兴阑珊、纷纷告辞,前庭后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丫鬟婆子们还在收拾洗涮。谭老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醉意熏熏地穿过厅堂前院向后室走去,边走边问:“少爷小姐们都睡下了吗?”下人们赶紧答应着,垂手而立。

这谭老爷本是兄弟三人排行第三,大老爷谭世勋在大梁国朝中担任三品大理寺卿,最近又升为上卿,二老爷谭世忠为江南道总兵。这三老爷谭世臣本来也可以凭借这些关系谋个一官半职,但大老爷反对,想着一家人总该有个退身之处,便要这谭世臣留在乡野,打点产业守护祖坟,平日里修路架桥斋僧布道广积阴德。这些年,谭家良田广布不下数千亩,商埠分散在省内各地,真是日进斗金,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谭老爷膝下三儿一女,大儿名唤作谭龙,字啸天,年方二十,在其伯父谭世勋身边历练;二儿子名叫谭虎,字啸林,年方一十八岁,读了几年的诗书,便决意不再上学,一心修仙向道,谭老爷没有办法,只得把他寄养于青云山陆道长陆青云的道观中,现今在道观修炼;三子谭天赐,字光瑞,乳名如意,乃夫人刘氏梦见有星光入体后诞下的婴儿,自小长得粉面桃腮香堆玉琢,见之惹人怜爱,如今年方十六岁,眉目如画,眼角含春,身材风流韵致,天生一种公子风情。谭老爷刘夫人自是对三公子宠爱有加,自小做女儿家养育。那如意也是贵家公子天生的一种秉性,自小不愿意和男子接触,专在女儿堆里厮混,合家上下加之亲戚人家都知道他的性格及谭老爷刘夫人的宠爱,也一任他性情,只是把他作女儿家看待。好在如意儿年幼,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谭老爷膝下一女,年方九岁,名唤做玉奴,倒是文文静静的,年纪虽小,但也知书达理,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村西的小山脚下,一片翠竹环绕中,一座小小的青砖灰瓦竹篱笆的院落,正是白院墙村的小学堂。学堂的谭学究谭世俊是个五十开外的老秀才。谭学究二十四岁童试高中,那以后却再无寸进,只得继承父业在家设馆教学,教着大大小小三十来个学子。本村的百姓虽然多姓谭,但大多是穷人,租种着谭老爷家的田地,有钱读书的子弟本不多;谭世臣谭老爷一来自己生性疏懒不愿管这些俗事,二来与谭世俊又是本家,于是就把家里子弟们托付给谭学究,不再另外延请西宾,每年出一点束脩办一点义学算是合作也算是帮衬。谭学究教学认真卖力,学堂里近年在县、府、院试中成绩都有斩获,小学堂一时小有名气。

学堂内的学生,最大的谭学文二十四岁,小的才刚刚启蒙,八九岁。如意儿就在其中,和他说得来的还有本家的一对双胞胎唤作谭甲谭兵,也是十六岁。谭学究知道这如意儿是家里的一个乖宝宝,每天安排他的课目也不多。如意天资聪颖,学业的压力几乎没有,上学不过就是和谭甲谭兵等一般大小的儿童少年玩玩闹闹,放学了,就由自己的家仆谭飞陪伴着,唤上书童王玄一起回家。

那书童王玄倒是颇有些来历。一年前的秋冬之交,谭家村山脚下一个猎户谭凯趁农闲进山打猎,晚间夕阳落山时,带着几只野兔山鸡往回走。谭凯刚要下山,道旁猛然蹿出一只庞大的灰狼,狼头似木盆般大小,怪眼中闪着寒光,低吼着斜着眼注视谭凯。谭凯大惊,一屁股坐到在地,暗喊一声:“妈呀,完了!哪来的这么大的一只野狼?”那只灰狼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谭凯匆忙中丢下野兔山鸡,拿起双股叉想站起来,可是他的双腿哆嗦得太厉害无法用上力气,只得紧握钢叉,叉尖向前坐在地上,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狼。那只狼见状停下脚步,凶狠地瞪着谭凯。谭凯心下稍安,忽然感到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一张血盆大口已从背后咬向他的脖颈。原来后面还有一只狼。谭凯“哇”的一声惨叫,已经毫无还手的机会。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响,身后那只狼一声哀嚎瘫软在地,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闪电,奔向谭凯身前。前面那只狼还未及反应,脑袋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砰”的一声摔出一丈开外撞击在山岩上,又跌落在地,七窍流血而死。谭凯这才缓过神来,膝行向前一把抱住那人,大喊恩人,如遇再生父母。

“不用感谢,只是我恰巧遇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说道。谭凯一惊,抬头却看到一张稚气的少年的脸,那少年身体虽然很强壮,但又分明是个孩子。谭凯定定地看着那少年,在脑海中急速搜寻。

“你你你,你是王玄!这这这……”

王玄一愣,忽然也想起来,道:“哦,你是隔壁的谭叔叔!”

王玄本是谭家村村后山脚下王成家的孩子。王成夫妻两个年过三十才有了这孩子,不想这孩子天生就有点愣神痴傻,尤其是害怕闪电打雷。八岁时王玄掉进村边的小池塘里,等有人发现把他救上来时,已然气绝。夫妻两嚎啕大哭,在村里人苦苦劝说下,两人好容易含悲忍戚地止住了哭声。转眼天色已晚,送走各位乡邻之后,夫妻相向,不觉又泪流满面。此刻,空中乌云滚滚,雷鸣电闪,地动山摇。突然,一道闪电从空中划下,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王成夫妻坐在屋内,门窗紧闭,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守着孩儿尸体,却陡然感到室内一片光明,顿时视线模糊。二人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又重新看清东西,猛地发现躺在地下死去了好半天的王玄,居然坐起来了。夫妻二人惊疑不定,伸手摸摸孩子的身体,是温热的,看看孩子的身体,正一起一伏地呼吸。王成夫妻转悲为喜,来不及多想,抱着孩子重又放声大哭。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乡亲们都来看稀奇,都为王玄死而复生感到惊讶,也为王成夫妇感到高兴。可是渐渐地众人感觉哪儿不对,这孩子不说话,目光呆滞,半天才眨一下眼皮转动一下眼睛,比之前似乎更傻了。王成夫妇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孩子活着就好,哪怕就是个傻子也比死了好。

小王玄平时不说话,一到夏天雷声一响,就吓得无处躲藏,发狠似地狂喊乱叫。更诡异的是,王成夫妻俩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相继死亡,无病无灾的就突然死了。乡邻们虽然同情王玄这个小傻子,可是总感觉这孩子有些邪乎,无人敢收养他。不久,傻子王玄就不知所踪了。

隔壁的猎户谭凯见王玄可怜年龄幼小无亲无友的,本来动了收养他的念头,可是谭凯的老婆却极力反对,认为这孩子是个不祥之人,就任他自生自灭吧,总之不能因为收养他而给家里人带来灾祸。谭凯没了主意,眼巴巴地看着王玄:这孩子五官倒是很端正,充满稚气的小脸,可就是不说话、目光呆滞。谭凯正盯着王玄发愣,突然,王玄的眼睛一眨,眼珠一转正好与谭凯四目相对。谭凯猛然一惊,发现那目光底下似乎有个无底的深渊,把人的精神灵魂都要一下子吸过去似的。谭凯一下子惊醒,揉揉眼睛再看王玄,还是那稚气的孩童模样、目光呆滞,他以为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谭凯也就收起了收养王玄的打算,那一瞬间的感觉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觉得这孩子果然有些古怪。

后来,有人说看见小王玄住在村口的大榆树上,谭凯将信将疑,往来经过榆树时也常向上张望。那榆树不知多大的树龄,十数人合抱粗细,粗大的树干向上两丈的地方依次向四面伸出几个壮硕的枝干。也从未见上面有人影,谭凯只当是那些人在说鬼话,就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几年之后谭凯在这种情况下又遇到了王玄,而且王玄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便起身拉住王玄,叫他无论如何和自己一起回家,说那一天,自己一家出门有事没想到晚上回不来,第二天赶回家来就不见了王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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