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阴雨连绵。余洋县里多了一个抱着猫的瞎子青年。后来那瞎子不见了,世上却多了一个道不出姓名的高人,和些难以言明的爱恨情仇。
景泰历十七年,立秋已过。
余洋县内阴雨连绵。
路上行人稀疏,就连摆摊的商贩都少了不少。
“三花啊,咱们今天好像又要饿肚子了啊”
陆九年坐在摊子前面,语气哀怨。
入秋的天已经开始有些冷了,再加上这几天小雨不绝,这街上的地摊少了不少。
只剩下他这个不正经的算命摊子还开着。
说是算命摊子,其实就是一个断了脚的破桌子,铺了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破布。
上面写着‘铁口直断,断天断地断人命’。
但陆九年其实不会算命。
可他上辈子最喜欢道教文化,所以对于什么面相,手相,五宫八卦也算是有些了解。
只要有客人上门,陆九年觉得他应该是能忽悠过去的。
但是他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现在这种烂桌子破布的配置,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上当。
所以在这菜市口蹲了半个月的陆九年,还是没能等来他的第一个客人。
眼看着从那破屋子里翻出来的六十几文钱快要见底,陆九年也不得不开始为生计发愁了。
算命这一行肯定是不行了,文抄公没有原始资金也不行。
穿越者发家大计在他这儿根本行不通。
难不成真要去卖肉吗?
只是自己这种半瞎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得上。
三花似乎并不理解陆九年的哀愁,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又没了动静。
于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半年的陆九年,又再度陷入了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只记得似乎是在一次加班之后,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半瞎子。
没有记忆,只有一个被打了马赛克的陌生世界。
所有东西在他的眼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有一副虚弱的身体。
那是极度煎熬的日子。
没有人陪他说话,也没有水和食物。
寒冷,饥饿,迷茫时时刻刻都包围着他。
陆九年都以为他要死了。
直到一声猫叫唤醒了他濒临崩溃的灵魂。
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却能摸到猫身上顺滑的毛发和舒适的体温。
那只猫会陪着他,会指引他走路,会给他带吃的。
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直到在那山上生活了三个月之后。
陆九年发现他隐约能看见了,能看见怀中猫的三种花色。
虽然仍旧模糊,但却比那雾蒙蒙的一片要好得多了。
直到后来,他已经能隐约的看见身前半米见方的地方了,然后,他决定下山了。
哪怕那山高路险,前路迷惘,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
他孑然一身,又了无牵挂,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临走之时,他带上了那只猫,给她取名‘三花’。
不知道在那崎岖的山路里挣扎了多久,陆九年终于还是下了山,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人。
最后阴差阳错的跟着那群流民,来了这个叫做余洋县的地方。
“哎”
陆九年轻叹一声,又抱紧了怀里的三花。
明明别人家主角不是平平无奇,帅过吴彦祖。
就是简简单单,拳打北海敬老院,脚踢南山幼儿园。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个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半瞎子呢。
不过所幸他还有三花。
要不是三花,他可能已经饿死在了那座不知名的山上了。
陆九年一直觉得三花很有灵性,平日里不吵不闹,最喜欢窝在他的怀里睡觉。
三花应该很漂亮,之前被人偷过好几次,但每次都能完好无损的回到陆九年的身边。
所以陆九年一直觉得三花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
但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有了。
陆九年觉得他有可能是史上最惨穿越者了。
开局一只猫,装备全靠捡。
.......
“余洋县令高大人在东街口施粥咯,先到先得咯”
更夫的声音响彻大街小巷,同时也打断了陆九年繁杂的思绪。
一阵吵杂的哄闹声混杂着脚步声忽然在巷子的角落里响起。
数不清的流民从巷口涌出,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在大街上飞驰。
这些都是流落到余洋县的流民,其中有很多都是逃难逃过来的。
北靖与齐国在东边接壤,故而边界常年战乱,边境百姓家园被毁民不聊生,所以也只能向西边逃窜,这些难民估计就是顺着官道逃到通州来的。
只是这些难民不知道的是,就算他们逃离了边境,身上没钱也没个背景,大概率不是饿死冻死,就是被卖到富人家里做奴隶了。
顶多算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
只可惜这世道如此,陆九年连自己都顾不了。
更不会想着这群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难民了。
陆九年叹了口气,拍了拍怀里的三花。
于是三花熟练地跳到了肩膀上,用尾巴缠着他的脖子
陆九年也收起板凳,拄着木棍儿跟在了那群流民后面。
一人一猫行在雨中,朝着远处走去。
他也算是流民,没个正经身份和正经营生,吃口官家饭也正常。
等到陆九年摸索着走到了施粥点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讨嘴的流民乞丐。
周边还有一帮官差在维持秩序。
陆九年就排在最后面,不争也不抢。
他眼神不好,就算有人插队他也看不见。
或者说,看见了,但也不会说什么。
他现在的身体孱弱的很,闹事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争不过,抢不过,就只有受着了。
索性今天衙门准备的食物够多,轮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底粥和一个馒头。
“总归是不要钱的,比饿着好多了”
陆九年端着粥夹着棍儿,另一只手掰下一块儿馒头送到了三花面前。
三花很听话,从不挑食,陆九年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这一块儿馒头也不过是三花一口的事情,陆九年也心满意足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粥。
粥不算浓稠,但温度刚好。
陆九年仰着头又喝了一口,还不忘剩下一点给三花。
“哪儿来的瞎子,敢挡着你豹大爷的道”
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九年的眼前也多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那两人离他一米开外,他看不清出来来人的长相和装扮,但他知道这两人是谁。
说话的那人叫李豹子,是这条街上混混,平时就爱欺负人,旁边那个应该是他的狗腿子。
陆九年在菜市口支着算命摊子的时候,就经常听见他们朝边上的铺子索要保护费,偶尔还会听见他们在巷子里面堵人拿钱。
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他遇上了。
陆九年暗骂一声晦气,随后小心翼翼的朝旁边走了两步。
但那两人似乎没想着放过他。
李豹子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抢走了那只吃了一口的馒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圆润的馒头变成了黑色的馒头片儿。
陆九年憋着气,没理会他们,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李豹子一脚踹在了地上。
三花龇牙咧嘴,叫了一声就要冲上去,但却被陆九年忍着腿上的疼痛抱住了。
那是两个成年人,三花不是对手,而且还会受伤。
陆九年把三花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护住腹部,同时伸手安抚着它的怒气。
“他妈的,死瞎子,晦气”
或许是见陆九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李豹子也没了兴趣,捡起被踩扁的馒头丢在了他的脸上。
“喂,姓李的,还不跑小心官差来了”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那李豹子抬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是谁。
“死瞎子,下次别让你豹爷爷遇到你,不然老子打死你”
放了句狠话,李豹子神气的哼了一声,带着狗腿子走了。
陆九年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三花似乎是在心疼他,不断地蹭着他的脸。
陆九年拄着棍儿,朝着刚才那道声音的方向鞠了个躬,刚准备离开,又是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些香味儿。
“你这馒头吃不了了,我给你拿个包子吧”
一个包子被递到了身前,陆九年皱眉想了想。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东街口卖包子的就只有一家,平安包子铺。
店家是一对夫妻,男的姓李,女的姓张,面前这人应该就是这对夫妻的女儿了,似乎是叫小玉来着。
陆九年平日里没少听见菜市口的人讨论她。
说她长相和身段都好,心地也善良,要不是家里有个无底洞一样的病痨弟弟和一大堆的外债,估计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
陆九年看不到她的长相,但却感受到了她的善良。
俗话说相由心生,那长相应该也差不了了。
“谢谢姑娘了”
陆九年没有拒绝。
因为他现在确实很饿。
“一个包子而已,不用谢的”
小玉姑娘伸手摸了摸三花的头,三花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
这是除了陆九年以外的,第一个能摸到三花的人。
“那就不打扰姑娘了”
陆九年拄着棍儿正欲走,小玉姑娘却再一次叫住了他。
“对了,之前看你在菜市口算命,能挣得了钱吗?”
“要不也别算什么命了,你来平安包子铺打下手吧,虽然工钱不高,但是也能让你吃饱饭的”
陆九年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小玉姑娘会突然让他去帮工,毕竟在今天之前,他和这个女孩儿根本就没有交集。
“可我是个瞎子”陆九年老实的说。
小玉姑娘姑娘沉吟了半晌,说道“什么都看不到吗?”
“两尺以内稍微能看到”
“那就行,揉个面团之类的只要手用得上劲儿就行,那你明天就来帮工吧,记得早点”
小玉姑娘姑娘似乎有点开心。
“那就多谢过姑娘了”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陆九年”
“陆九年么”小玉姑娘似乎小声的念叨了一下他的名字,随后才开心的说道“下雨了,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
陆九年点点头,又拄着棍儿走远了。
三花盘在他的肩膀上,又恢复了平静。
晓雨连绵,模糊了陆九年清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