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沐之云是要成为遁神的男人!”
小哑巴独自坐在屋中,地上摆着一只陶瓷碗,猪、牛、羊三畜血液将铺整齐的羊毛毡染了个鲜红。
她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月光照进来刀锋寒凉,刹那间一抹鲜红洒入白瓷碗中。紧握的拳头里在不断渗出鲜血,待盛满后白瓷碗碎裂,深红宛如涛涛江河汇入羊毛毡中。
瞬时羊毛毡恢复原貌,上头布满道道血痕宛如山川河流,一副地图赫然出现。
她又取三枚铜钱掺和着一把糠谷抛洒在地图上,像是赋予生机般,花草植被、飞鸟走兽、人伦部落皆浮动于羊毛毡上。
随着口中碎碎念,那些画面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飞速流动,直到放于最中央的油灯突然亮起,她便取来笔墨将感知到的文字记录下来。
‘主宫空,子时西北,危,宜逃。’
就在小哑巴准备收拾屋子时,管事嬷嬷推门而入。因未点灯的缘故她没看见地上的东西,只阵阵刺鼻味传来,应该是这丫头身上的味道。
‘死丫头身上真够难闻的,怪不得巫族是最肮脏、最低贱的种族!’
她掩鼻皱眉,心里暗忖一番,大声呵斥道:“去!将茶水端到竹兰阁去!”
同为下人小哑巴却享受着金屋藏娇般的待遇,难免遭人妒忌。
只要主子不在身旁,这些人族管事们就会来找麻烦,她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全都听话照做。
过了半个时辰小哑巴才回了碧影院,此时屋内亮着烛火,应该是正主回来了。
“你……你到哪里去了?”
刚进门便有双手从背后将她的腰紧紧搂住,他带着哭腔将头埋进她的背里。
一盏茶前,沐之云回了院子,见屋内漆黑无人遂心中不安,以往不论多晚小哑巴都会点着灯等他回来。
亮了灯后瞧见满地血色他瞬间慌了,她回来时裙摆上也满是血迹,刹那间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他们又欺负你了是吗?”
他越抱越紧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来府上五年,还是头回见他哭,这种被人惦记的滋味令她的心阵阵悸动。
小哑巴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道:‘没有人欺负我,方才管事嬷嬷只是叫我去竹兰阁送茶水。’
“我一不在她们就使唤你!”
化悲伤为愤怒,他涨红了脸往院中狂吼:“把那老嬷抓来!敢使唤我的人!鞭子板子钉子都给她安排上!”
院中仆人皆躲在屋里不敢作声,他们能保证自己不去招惹小哑巴,可不能保证院子外头的人来欺负她。
因巫族身份他为自己背了不少流言蜚语,她不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此刻却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控。
夜半三更正是宽衣解带时,他本就醉得摇摇晃晃,现下彻底倒在了温柔乡里。
她轻抚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待摸到后背时,是道道凸起的疤,往事渐渐涌上脑海。
小哑巴所在的部落曾经统治着大陆的中部,是无垠大草原上七十二部落之首。
由于发生部落战争,她不得不来大虞逃难。十五岁时她就被转手卖了不下三十户人家,男人们大多贪图她的美貌,买来当通房丫头。
妇人们嫉妒她,又因巫族缘故屡屡将她赶出去,为了避免她再被人买走她们造谣其是狐媚子转世,专克男人。久而久之,谣言席卷整个都城,无人敢接近不详之物。
很长一段时间,小哑巴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能给她来上一脚。
那日是寒冬中最冷的一天,她裹着稻草缩在垃圾堆里,三日未进水米使得嘴唇苍白干裂。 那年沐之云七岁,正值捣蛋时期,有父兄撑腰他宛如混世魔王般在都城大街小巷中肆意破坏。小老百姓见了他都害怕,达官贵族不与其计较,所经之处就连稻草堆都得掀开看看。
二人就这样对视起来,他拿着皮鞭盯着那双绝美的紫色眼睛,这样好看的小姐姐怎么待在垃圾堆里?
她则望着马鞍上挂着的水袋,渴望到双眸湿润。
“你跟我走。”
他命人将自己的毛皮大衣给她裹上,不顾世人的闲言碎语将她带回了家中。
沐之云将一个巫族女子带回家里,父亲当即反对,又听闻此女子是个红颜祸水,他立即将其赶出府去。
许是平日里太过骄纵,又或许是没见过紫色眼睛,他拼死拼活要将她留下,为此父亲狠狠打了他一顿。
纵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他依旧要留下她。
最后父亲不得不妥协,但不许她留在碧影院。
唯恐父亲变卦,更为了相见,沐之云每日拖着病体冒着寒风去看小哑巴,竟落下终身寒疾,炎炎夏日还得披着貂绒。
‘你留下我可曾有过后悔?’
“不后悔。”
她感到无比愧疚,心宛如刀割,这一刻万年冰川也被炽热的爱给融化了。
他看见白如碧玉的膝盖被折磨得皮开肉绽,又心疼又愤恨。
“谁干的?!”
那双眼涨红的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仇人千刀万剐。
她摇了摇头,用柔嫩似水的手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果然是个绝妙的消火神器。
风透过窗,将纱幔肆意飞舞,二人被紧紧缠绕,无所谓过去只剩下彼此。
一个时辰后,他的酒也醒了,温存过后方才的忧虑又来了。
“你刚刚在屋里做什么呢?满地都是血。”
她解释,这是巫族的占卜法,那些血是牲口的血,至于膝盖的伤她不肯说。
他尚有些焦虑,抱着她坐在羊毛毡旁。
“说说看,你算到了什么?”
他拿起那张写有,‘主宫空,子时西北,危,宜逃。’的纸,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轻嗅间发丝传来阵阵异香。
她轻抚着他的脸颊,拿笔写道,算的是家乡流传已久的一个故事。
巫族有位王子,父亲死后族人群龙无首他理应继承父位。但当晚子时从西北方向涌来叛军,他不得不逃离家乡,多年后王子重整旗鼓,率军夺回王位。
人人都说巫族有多低贱、有多邪恶,可沐之云就喜欢听她说家乡的那些奇闻轶事,他对朔河对岸充满了好奇。
临近鸡鸣,外头忽地吵吵嚷嚷,锣声连敲三下伴随着声声喊叫:‘家主暴毙!’
他慌忙打开门只见廊间点亮白灯笼,过往人群皆泣不成声,刚准备好的寿材抬进了竹兰阁。
“爹——!”
这声喊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