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第一剑客劫往非挥剑，埋下了这一切。二十载过去，令天下色变的一剑再现。风雨飘摇的京城屋榭下，又生出多少爱恨。天下无恨的可笑誓言，又是由谁来践行？ ...

京城外的一处荒废小村，

血，汇成溪流。

淌过一具具腐臭的尸体，悄然流向阴影处。

一只枯瘦的手下，钻出一只花白的兔子。

它悄然穿过，不惊动一棵枯草。

四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它靠在一口破缸边，歇了下来。

咔嚓！

耳听得破空声，一把灰暗的柴刀劈了下来。一声悲鸣后，四下再度安静了。一只小脑袋，激动的探出头来，绕过破缸，手中的刀犹在淌血。

“终于，有肉吃了。”

一个瘦巴巴的女孩兴奋地端过一个装满野菜野果的小筐，跨起刀，将兔子小心翼翼藏在里面，又冷冷扫向四周，方露出一抹笑意。

“太好了，娘吃了肉，应该会好些吧。”

女孩宫紫，家住京城外城，自幼父亲便不知所踪，与妹妹宫青与母亲宫思缄相依为命。

半年前宫紫的母亲忽然得了一种怪病，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花尽家中积蓄不见好。姊妹两个便上山采野菜，摘野果，勉强度日。

不久，红衣教在城外忽然兴起。短短数日，京城外城高高的城楼上，挂上了血红的旗帜。势如破竹般，攻下半数外城。节节败退的京中四察，一路退到了内城门下。神君大怒，令四察长劫往非三月剿匪，可……

宫紫趟过层层枯草，踏上一条小径，扑了扑身上的灰。

“宫青，假衣，天要黑了！”

稚嫩的童音越过旷野，回声重重。

枯树后，钻出两个女孩，向她奔来。

“这该死的天，连太阳也见不到了。”假衣埋怨着，抹了抹头上的汗。

假衣是他们在山上偶然遇到的。与宫青年龄相仿，总是穿一件松垮的青色长袍，袖口的金纹几乎磨灭。他赤脚，走起路很轻，脚踝处挂着一对铃铛，金漆斑驳，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

时间一久，三人便彼此熟识。假衣性格机灵古怪，与宫青关系甚好。

“阿青！你又贪玩了！宫紫指着宫青背后几乎空荡荡的小筐，宛如一个小大人，训斥了起来。

“嘻嘻！”宫青背过手，吐了吐舌头，煞是可爱。

三人一行，一路上随意聊着，直至岔路口分别。假衣向东，宫青宫紫向西。

这是一片四面八方被无尽汪洋所裹挟的大陆。大陆上纵横各一道巍峨的山脉，在这片大陆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域。以东域京城为都，统御余下三城。

中央京城，是大陆最繁华的城市。京城分内外双城，内城中央还有神城，神城就是神君神后的宫殿。

至于内城是怎么样？宫紫也不知道，只是每当深夜，自己饿得睡不着时，总是能看到母亲，靠在门边，望着内城高高的城墙，静静地出神。

他们是外城人。外城，约莫有十余个镇一般大，有着京城七分之五的人口。他们被国家赐予土地，每到收获，便要交出三成的收成直接供给京城。但哪怕像宫紫这般食萍而生，却也比城外的人还要好些。

今年的收成不好，粮却照例该交还要交。天灾人怨，在京城之外，爆发了红衣之乱。一呼而百应，直破京城外城，与四察对峙。

可，又有什么用呢？宫紫见过，红衣教经过的地方，伴着啼哭与叹息，哀鸿遍野，横尸之上，乌鸦盘旋，枯败的庄稼，好似被蝗虫啃食过一般。

这世道，终不为民所活……

宫紫将筐递给宫青，领着她的手，向家的方向奔去。只要回家，就安全了……吧？

崩塌的土墙，残破的灰瓦，被血红的夕阳染上一道又一道灼痕。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来到了人的领地，怎会有被巨兽吞噬之感？那巨兽不正咀嚼着路边糜烂的尸体吗？

两只小小的身影，绕过一道一道破败不堪的小巷，没有停顿，对他们而言，这最熟悉不过了。

转出，宫紫猛地看到路旁有人影闪过，忙拉着宫青后退。可已经晚了，宫紫已经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了。

六个人……宫紫下意识从背后解出刀，环顾四周。

“呸，真晦气，蹲了一天就来了个这。”一个男人走近，似乎是个头头。

“丁麻子……”宫紫咬牙喝道，“你前些日子抢了我娘的买药钱，还不够吗？”

丁麻子是外城一号略有名气的小混混，素来游手好闲。这一乱，他更是肆无忌惮，做起了劫掠的行当。

“谁让今天的油水不好，正好拿你们开开荤。”丁麻子步步逼近。

“我来开路，你先回家找娘。”宫紫护着宫青，举刀，一如既往。

挥刀，并不锋利的刀刃，却让人安心。挟着猎猎风声，砍向其中一人。

朴实的一刀，没有任何花招。那人想挡，便持棍架了上去。

咔嚓！碗口粗的木棍应声断裂。明明只是个女孩子，力道却大得惊人。

那人匆忙丢掉手里两节断棍，向后疾退。

宫紫身后一人见状，抡起手中铁锹砸向宫紫后背。宫紫收刀不及，索性向前一滚，将将躲开。一躲一闪间，原本被堵住的退路赫然被扯出了一个口子。

她起身，再回头。宫青不知何时却已被丁麻子一把提起。宫青哪里拗得过，挣扎间，怀里的小筐落在地上，野菜野果散落一地，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肉，在这世间，又何尝不是一种奢侈。

“这……”丁麻子两眼发直，伸手下意识低身就要够。

一道寒芒杀至。宫紫的刀，劈来！

“嘶，tnd！”丁麻子手上被劈了一刀，鲜血渗出，吃痛后退，“找死！”

宫紫怒目，一把拉起跌坐在地上的宫青，把兔子塞进她怀里，夺路西逃。

似被她那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挡。

“妈了个巴的，想跑？”丁麻子几乎歇斯底里道。抄起一块砖，扬手一掷。砸在宫紫脑后。

“嗯……”宫紫闷哼一声，只是向前跑。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尖。痛，让她只能继续跑下去。

“姐！”宫青抱紧的怀中的兔子，泪瀮瀮。

“我没事！”宫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咆哮出去的。

“太阳快下山了，快回家！”

宫青吓得一个激灵，不再言语，只是随着姐姐跑下去，不要停！

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已经可以看到四察区的四色旗了。她们的家就在四察区的边界。

虽然战时死了谁也说不上是多大的事。可作为政治筹码，民心却也不可少的。故有所谓安全区一说。

除去中间的灰色地带外，双方皆划定了所谓的“安全区”与“止战线”，并进行巡逻。这个镇恰被分作三段。只要穿过这最危险的中立区……

日已落，星斗满天，千遮万掩不见月。

宫紫仰起头，星辰宛若在一抓一握间。

她的眉间满是疲惫。头还是痛，但回家要迅速包好，若是叫娘见到了，估计又要偷偷哭好一阵。

宫青遥遥望见远方的灯火，抹了抹泪，不自觉走在前面。

“百灵鸟啊，你怎么还不来？”

“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的春天”

“百灵鸟啊，渴求你不要来。”

“天上已经，长满了长长的棘刺。”

……

……

她哼着母亲教给他的小调，空灵的歌声游荡。

宫紫眼神迷离，下一瞬，脸色却陡地一变。

“闪开！”

她一步上前，推开了面前的宫青，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刀来。

只在瞬息，宫青踉跄回头。宫紫却已被一道黑影掀飞，重重砸在一面墙上。

烟尘散去，一切渐渐清晰。

“尸……尸傀！”宫青失声。

宫紫面前，是一只高大的人形怪物，尸傀。

传说，尸傀本是含冤而死的亡者，其怨念久久不散，红衣教的赶尸人，利用“秘术”勾起余怨，供其操纵。失去痛觉它们本就是最好的刽子手。哪怕它的力量与常人并无二，但单凭其数目，亦足以令红衣教八十教众得以匹五万四察之敌了。

方才所幸宫紫反应及时，将宫青推出，挥刀挡下了几乎致命的攻击。可那其后，她也瘫倒在墙边，再起不能。

转眼，尸傀迈步冲向宫紫，如钩索般的利爪横扫而去。

四根干瘪的的指头，穿破衣衫，嵌入宫紫纤细的手臂。血流如注，溅在了尸傀那张麻木的脸上，它宛若枯枝的手一勾，要将宫紫扯来，另一手做下劈状，落下……

是，要死了吗？

意识，逐渐模糊了。

宫紫平静地闭上了眼。力量，被抽得一干二净呢，好像手臂上那刺骨的痛也在逐渐远去。

泪影倒映下昏黑色世界中，忽得闪过一抹褐色。

“姐！”

“阿青！”宫紫猛地睁大眼。

宫青护在她面前，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不！”

一股暖流，流淌遍全身，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刀起刀落，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决。

银芒起，一刀，斩下勾进肉里的那只手，奋力一甩，击偏了劈向宫紫的那一击。

落下的手，砸到地上，顷刻间，砖砾迸裂。

“跑！”

宫紫咬牙，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拉起宫青。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转过了街，熟悉的灯火终于出现在她们眼前。

四四方方的篱笆小院，垛着一堆堆茅草。忽明忽暗的烛光，顺着纸糊的窗缝溜出来。

身后的尸傀，在律令的操纵下，终究没有跨步追上来。

“姐，我们回家了。”宫青转头，终于莞尔一笑。

“嗯……”宫紫的话在嘴边咽了下去，脚一轻，身子向前一倒。

“小心！”宫青一把扶住了了姐姐，转身让宫紫靠在她的背上。

宫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时不时有痛苦之色。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猫。

“姐，一会儿把你送回家，我就去城北找老大夫来，若是是钱不够，大不了我再去给他熬几天药。”她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宫紫，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对了姐，那只兔子还在我怀里，今天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嘻嘻！”

“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姐？”

“嗯……”宫紫轻声哼了哼，勉强挤出一抹笑，让她的脸上更加扭曲了。

“娘，我们回来了。”

“宫青推开门，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兔子，扬了扬。”

“猜猜我们打到了什么东西！”

并没有人回应她，她走进屋里……

兔子，落到地上。

烛光下，宫青瞳孔骤然收缩。

那，那是什么？

“宫青！”

一声呵斥，宫青一个激灵，向门外一倒，两个孩子顺势滚下，倒在院门前。

下一刻，那三个“人”齐齐挤了出来，一阵嚎叫，贪婪冲向她们。

“宫青，你快跑，我还能……”

宫紫挣扎着，挪动着两条近乎脱力的腿，忽的一阵头晕目眩，支持不住，又倒在地上。

“姐……”宫青不动，茫然。几滴泪，顺着她白瓷一般的脸上滑落。

“跑啊！怎么不跑了？”宫紫怒吼着，用尽平生的力气。

已经可以听到了，那非人之物粗重的鼻息。

“跑啊！”她那张狰狞的脸，在月光下逐渐扭曲。

来不及了，那张血盆大口张开，向宫紫一口吞去。

“姐！”

宫青疯了一般冲上前去，用手手死死扳住那怪物的两排尖牙。

“嗷！”那怪物猛甩头，瘦弱的宫青被高高抛起。星星点点的血迹，顺着她的指缝间渗出，飘落一地。宛如被飓风卷起的枯枝一般。落到了一垛干草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宫青……”宫紫呢喃着，苦笑。自己竟连回头也做不到了吗……

眼前，又迷糊了呢……

娘，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没能保护好阿青……

哭了呢，明明答应好不会再哭的……

（温馨提示，本书慢热，各位稍安勿躁，小心火烛……QAQ）